「你不相信我,Albert。」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会是个好情人,最忠诚、最美好的那种。」
我眨去眼睫上的水珠。不知为何,那时我的耳边,竟响起杨雨兰在Skype里对我说的那些话:『你永远,只能是他一半的终点。』我的喉头,竟不知为何微微哽咽了。
「但我不相信自己。Nick,我想了很久,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你太好了。我无法待在这样的你身边,却同时相信自己……会是你的终点。」
Nick看来像要辩驳什么,但我阻住了他。
「或许我们终究能够走到终点,但这过程太累了,Nick,我三十岁了。我那个摄影师男友离开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我自己,再也不谈恋爱,就是因为我倦了。而我比喜欢他们都还要喜欢你,所以那个过程只会更累,我会不断地被自己折磨、对选择质疑,直到那分折磨让我们都筋疲力尽,就像……」
我想说「就像杨雨兰和你一样」,但此时此刻,我实在不想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我选择了另一种说法。
「而且,我也有其他无法放弃的单品。我无法因为选择了你,而放弃他,那代价太大了。」
我仰望着依然待在池岸上的他。就在踪身跃进泳池的一刻,我总算弄明白了。
我一直委决不下的原因,在于我以为我的选项,只有选择A、选择B,或是AB一起选。最后一个选项既然违反我的爱情观,真正的选项就只有前面两个。
但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不伤害到他们。当然,我没有天真到以为感情事可以不伤害任何人,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无论苏梁或Nick,他们都不是「任何人」。
我无法在看见他们任何一人痛苦的情况下,感受到幸福。
所以我懂了,在许下第三个愿望时,我便慢慢了悟了。其实逻辑上的选项还有第四个,只是那选项太消极、太寂寞了,如果不是苏梁在樱花树下的那个拥抱,我只怕还没那个勇气这样选。
「我不希望失去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你问我的第三个愿望,这就是了,Nick。」
Nick微微颤了一下,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这也是我的杀手鐗,显然也戳中了Nick的软肋。唯有如此,才能像Vicky说的,干净利落地斩断。
「……我知道了。」
Nick的嗓音意外地沉稳。他握着我的五指终于开始松动,我忍住重新抓紧他的想望,任由他把手放开。
「但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Albert?」他像是最后挣扎般地问我。
我不记得当年回答了他什么。只记得我撩起湿淋淋的额发时,春风抚过池面,吹在我赤裸的身体上,惹得我「哈啾」一声。
「你没跟着跳下游泳池里,真是太好了。」我喃喃地说。
*
我的回忆总是会在这里中断,像不熟练的剪接师,在这里剪了一刀无法剜合的断片,以至于电影每每播到此处,总会有一段长而突兀的停格。
不过,我和他们相识的故事,到这里也就说得差不多了。虽然每次回想起来,总觉得遗落了不少,美好的、悲伤的、忿怒的、难堪的……但人过了三十五,记忆力就会逐渐衰退,就像前几天我新来的小助理才提醒我,我又把和厂商的会议时间记错了。
但记忆再差,某些生命中隽永的片段,我也还是记得的。
例如在我和Nick第一次做爱的隔天,我提着大包小包行李兼纪念品,拿着从杨雨兰昨晚紧急替我加订的机票,十万火急地赶到机场,叫住正要进海关的苏梁。
他回头看见我时,剎那间泪如泉涌,靠在我肩头,哭得连航警都过来关切的模样,我想我直到进了棺材,都很难从记忆里抹去。
虽说至今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回台湾的机票,是杨雨兰早就替我多订好的,用的还是我的名字和护照号码。我不知道她究竟是防患于未然,还是她早就笃定,苏梁会为了我成全我和Nick。
而我最终,还是会像她一样,选择放弃Nick这条不适合我的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