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k挂掉黏了他耳朵一整夜的电话,走向我。
「你饿了吗?」
他问我问题,但并未等待我的答案。
「去吃个宵夜吧,我请客。」
听见宵夜二字,我这个MadeinTaiwan的台湾人本能便想到清粥小菜,或是麻辣臭豆腐咸酥鸡之流。但我低估了这男人对品味的坚持,当蓝宝坚尼开进市政府林立的大楼间时,我便开始觉得不妙。
Nick把车停在一座看来已然掩灯熄火的商办大楼前,带着我坐电梯到顶楼,至此我已有所觉悟,这世上不会有什么在商办大楼五十六楼开的清粥小菜。我确定刚才Nick确实说了句「我请客」,我希望他不会在看到账单时忽然患了阿兹海默症。
Nick领着我来到一家灯光昏暗的木制拉门前。那看起来像高档日本料理店的门口,里头灯光幽微,我人生中去过一、两次主菜单价在新台币千元以上的餐厅,都是沾客户的光,会来我们店里消费的客人很多不是省油的灯。而这类餐厅的特点,都是灯光暗到意图让你看不见吃下的东西是什么。
Nick推开门,熟练得一如走进家门。里头有座席,一如我所想象,餐厅的另一面有落地玻璃窗,正对着纸醉金迷的台北信义区夜景。
我正计算着从这里看过一公尺见方的区域得花上我多少年的血汗钱,Nick已经走向吧台板,状似亲密地和木板桌后的人影招手。
「Satoru,老样子。」
吧台后是个穿着厨师服的人,大概是深夜两点的缘故,餐厅里的客人已经不多了,远远的窗边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像是情侣档。那个被Nick叫住的师傅回过头,是个留着唇边须的男人,他露出熟人之间才有的无奈笑容,从吧台后方走向那个男人。
「带朋友?」师傅看向我,我忙摆上营业用笑容,点头。
「嗯。」Nick说着,在板前坐下,彷佛那是早已为他预定好的位置。而师傅的目光还盯在我身上。
「真少见。」他发了三字考语。
我在师傅备餐的过程中思考,这位有着日本人脸的师傅话中之意,究竟是Nick很少带人来这里用餐,亦或是很少带「男人」来这里用餐?考虑到那天在他家门口惊鸿一瞥的情境,多半不会是前者。
我是Nick第一个带来这里的男人,这种猜测让我有点虚荣感。尽管Nick很可能只是不知道宵夜这种东西也能到热炒店解决,才会顺手拎了我来。
唇边须师傅的料理非常地道,我和苏梁去吃过一次应酬式的板前寿司,但我从这里也深刻体会到Nick的品味。从餐前的小菜、伴餐的茶盅、餐间的小皿、清胃肠的果酸蛋白醋,到精致得彷佛滴出水来的寿司本身,无一不让我赞叹有钱人对食物的处心机率。
我的外甥女说的没错,每种领域都有属于他的瞬间。至少我在把据师傅介绍是「鲔鱼大腹肉佐潮春海岸马粪海胆握」的黄褐色食物放近舌尖的瞬间,感动得想跪下来感谢父母让我在这世上活过。
今晚唯一的遗憾只有我的胆固醇控管,如果Nick天天吃这种东西当宵夜,我得找个机会提醒他记得去医院定期做血液筛检。
「你看起来和老板很熟?」我意识到得聊点什么,以显示我是个见识过世面的男人,不至为了鲔鱼大腹肉出卖我的灵魂。
「老朋友,我们在东京认识。」
「东京?」
「东京的JFW,我每年都会过去一次,以前Garbrielle也会派人跟我一起。」
Nick用一种优雅的姿势喀掉了手中的比目鱼缘侧佐葱花明太子握寿司。
我听过JFW时装展,除了韩国的首尔时装周,那算是亚洲最大的时尚盛会。
但我平常除了转到巴黎时装展之类的节目会花个十分钟看看,从未现场参与类似的展览,我对男装的兴致还不至于高昂到花上大把钞票和一堆专业人士瞎搅和。
更何况电视上的时装经常不在我理解范围内,正常人都不会想穿着羽毛或塑料帐蓬在路上走。
「Satoru以前在东京当学徒,我和Ann去他学艺的店里吃饭,碰巧认识。」
Nick又补充,我注意到这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提起雨兰姐,这是个探人隐私的好机会,我的情场经验告诉我。
「你和雨兰姊……我是说,和杨副理,交往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