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瑾没什么情绪波动地接过照片看,一张张翻着,很认真很仔细。
顾爹几乎是有些殷勤地对他说:“都教训过了。我找到他们学校了,让学校给他们都开除了!家里我也找了,能好好说话的就好好说话,不能好好说话的都收拾过了。”
顾子瑾翻完丢到桌子上,弯起眼睛柔顺地笑:“爸爸,您给我看这些照片是想说明什么?说明您给我出气了?说明您其实还是关心我的么?”
顾子瑾的反应生生噎住了顾爹,顾爹一口气呛进气管里,咳了老半天才转过劲来。他自己夺过照片一张张翻了起来。照片没给错啊!
这些照片是顾爹找人教训那帮敢赌他儿子的小兔崽子们的照片。每一个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完全看不出来原装是什么样子。
怎么……儿子是这种反应?!
顾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没辙了,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和解方法就是这个了。难道,这样还不够?
还差得远!顾子瑾心里发出森森冷笑。这样就想抹去以前所作的一切了?想得未免太美了!
他态度恭谦温和,几乎是个最最完美的儿子模样。温温一笑:“爸爸,我先上楼休息了,明天要坐飞机呢。”
顾爹还能说什么话?虽说教育上面他是失败了,可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儿子这样是不想再跟他废话了。这孩子从小就这样,用微笑掩饰情绪,用微笑代替不满。
转天,顾子瑾就上了飞机,去往美国。
在国外的日子并不想众人想象中的那么好。顾子瑾是个黄种人,原先身体不错,可自受过伤体格大不如前,在学校里没少受同学的欺负。顾子瑾一边拼命恶补英文,一边想法子解决那些鬼佬。好在顾子瑾聪明,打小鬼点子就多,除去最开头的日子,剩下的时间里没几个鬼佬敢欺负他。
其实顾子瑾心里也清楚,若没有顾爹找人关照,就凭他这两三下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解决得了那些鬼佬?只是顾子瑾还在恨,说“恨”或者不太贴切,顾子瑾还在生气。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不能正面解决同顾爹的矛盾,最后不得不躲到国外来。
啧,真是忒没种了。
顾子瑾心里其实对顾爹最后的行动是很感动的。没谁家老子是这么帮儿子出气的吧?特地找了十来个特警去揍几个小混混?强迫学校给退学?拿枪指着家长鼻子?顾爹这手玩儿的太霸气了!如果没有以前的种种,顾子瑾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扑顾爹身上鬼哭狼嚎!
如果,就是这个“如果”,凡事最怕有个“如果”。
顾子瑾想要的是顾爹一声夸。顾爹都愿意拿枪指着人家鼻子骂街了,为什么就不愿意补一声夸给他?啊?夸一声就那么难么?!老混蛋!
顾子瑾纠结呀,顾子瑾愤恨呐,顾子瑾心里那个气呀。
顾子瑾就这样,陷在这种苦恼中,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性格定型,一天天在阴暗中扭曲。
要说这对爷儿俩也有意思,心里有不爽谁都不肯搁明面上说出来,尽捡着觉得对方可能会感动的行径去做。觉着对方可能会感动?这是多高难度一动作呀,弄不好就得砸!顾爹硬邦邦砸了,顾子瑾也硬邦邦砸了。都砸了之后,心里还窝着火,想着“我操,小混蛋|老混蛋,这样还不行?!”
活该顾子瑾性格扭曲,这都是自找的。
不过顾子瑾还没来得及好好走扭曲这条路,时间就赶不及了。忙,忙学业。顾子瑾不像一般镀金回国后就开始吆五喝六装逼的二世祖,也不是单纯为了躲顾爹,他是真的来认真学习的。玩命似的提前修满高中学分后,顾子瑾顺利的申请到了普林斯顿医学院,接下来的几年都跟劳改犯似的,整天的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医院。黄种人出头太难了,尤其是在普林斯顿医学院这样牛逼的地方。顾子瑾憋了一口气,硬是给了鬼佬好看!
人一旦忙得一天睡不满五个小时,脑仁每天都在抽痛,脑子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以前的种种都会淡忘。小时候的不满,小时候的情绪,小时候的愿望。
顾子瑾只有在闲暇时才会想起小时候的营生,他甚至会觉得好笑。小时候的自己是多么蠢呐,为了发泄在家庭中的不满,居然学起人家搞小团体了。搞小团体以后的发展是什么?搞黑社会么?顾子瑾哑然失笑,他要是搞黑社会,顾爹一准儿毙了他。再说了,就他的性子,真心不适合搞黑社会。他怕死、怕疼、怕饥一餐饱一餐,他怕的东西太多太多了。顾忌太多的人总是不适合搞黑社会这种一条道都到黑得职业。您见过几个混混怕这怕那还能出头的?
扯远了扯远了。
顾子瑾真正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无心之举,造成了巨大影响,是在接到一个电话之后。
那天顾子瑾终于得到了一个休假,浑身酸涨地躺在自己租屋的床上,电话就那么响了。
顾子瑾看了眼时间,彼时正是美国时间半夜三点。他刚值完班回到家,这个时候谁会打电话给他?医院的同事?不会的,大家休息时间都累垮了,谁愿意找别人?家里人?也不会。顾爹顾妈都掐着时间打电话呢,从来不在夜间打电话。
脑子已经转了一个圈儿,电话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亲切的中文,口气却谈不上亲切。
“顾子瑾?”二十郎当岁男人粗鄙不加修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