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是在饭桌上。
看在长辈的面子上,江以宁只送了他一个标准的白眼。
周启辉吃了很多,把桌上的饭菜全都消灭之后,还没吃饱。
最后,江奶奶又进厨房下了碗面,哦不,下了盆面。
拓着大红牡丹花的搪瓷大盆里面装着满满登登的面条。
刚端出来冒着油香,飘遍了整间屋子,光是闻味道就知道有多好吃。面条浸在撒上葱花的汤汁里,上面还卧着五个煎得圆溜金黄的鸡蛋,简直色香味俱全。
周启辉眼睛都亮了。
他从盆里捞了一碗面,一口下去,被这碗面惊艳到,又对着江奶奶一顿猛夸。
他连吃了两碗,面条也没下去多少,肚子倒是快饱了:“奶奶你太热情了,面条太多,我怕吃不完。”
江奶奶笑得慈祥,语调徐徐:“没事,这里有一半都是给狗吃的。”
老人家操着浓厚的乡音,说的普通话每个字和原词的音调大不相同,周启辉根本听不懂,又继续重复“傻笑点头嗯嗯”三部曲。
江以宁:……
·
江以宁本以为他们吃完饭就能走。
结果。
吃完饭,宋惠英从面包车里拉出来几个行李箱,从前坪又拖到堂屋,最后,又对他们两人说:“小周小谢,这段时间你们就先住在宋姨家里,把宋姨家当自己家。”
江以宁收拾完碗筷,从厨房出来。
她手里端着水果盆,里面放着刚洗好的黄桃,准备拿给宋惠英,就听到她说的这些话。
江以宁脚步一顿,像突然断网的游戏页面,当场卡在原地,连奶奶在后面叫她,都没听到。
“以宁,以宁”奶奶声音不急不缓,像是从老式录音机里发出来的,“给奶奶放首歌。”
她迟了好一会儿,回道:“好。”
不一会儿,歌声从厨房飘到堂屋。
等江以宁再次从厨房出来,宋惠英已经和他们聊完了,看见她,就说:“以宁,和妈妈一起去拿被子,把楼上的床铺铺。”
江以宁沉默一会儿,听着背景音乐里,歌词从中间激情澎拜的“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唱到结尾的“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大救星”,最终还是点了头。
“大美人好像不是很开心。”连周启辉都察觉道了一丝不对劲,小声说。
谢敛川对他观察的细致程度表示肯定,心道,两个随时都会把自己秘密抖出去的人住在自己家,能高兴吗。
但他没说,只是侧眼,朝着周启辉冷声道:“管好你自己。”
厨房里的歌已经从《东方红》播到了《在灿烂阳光下》再播到《强军战歌》,江奶奶完全沉浸在音乐世界里,到高潮时,时不时跟着唱几句。
周启辉忍不住发问:“谢爷你说,人能不能同时拥有两份信仰,比如,信佛信党能不能共存?”
看似是在询问,但他又自问自答到,“按照咱中国人的做法,应该是可以的啊。”
“……”
“你脑子不够,别想了。”谢敛川直接给他判了死刑,“这个问题,你想一辈子都想不通。”
“谢爷,不带人身攻击的。”他顿了顿,义正言辞,为自己正名,“我这明明是勤奋好学,虚心求问。”
谢大少爷冷酷:“方向错了,再努力也没用。”
周启辉没听懂:“什么?”
·
江以宁踩在塑料凳上,废了好大功夫,才从衣柜顶格拿出一套床单床垫和薄被子。
也不知道上次用这套被子是什么时候。
刚拿下来,灰就扑簌簌的往下落,她眼睛里都掉进了点灰,迷得睁不开。
“以宁,还是妈妈上来拿吧。”
“不用,我可以的。”江以宁把手上的被子递过去,不着痕迹的询问,“妈,他们准备在宣宁玩多久。”
宋惠英说:“大概一个月。”
“一个月啊。”江以宁若有所思,“他们跟团游赶得上团吗,我们家离景点还有段距离吧。”
宋惠英把被子重新叠好,边叠边说:“我每天六点叫醒他们,再开车把他们带到旅行社,送上大巴就行了。”
“……”
“妈,像他们这种有钱大少爷,应该住不惯我们这种房子吧,”江以宁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他们怎么没去住酒店。”
宋惠英手指屈起来,敲了下江以宁的脑袋。
她吃痛“哎呦”一声。
宋惠英终究还是不忍,过去揉她的头,到嘴边的话又放回肚子里。
她叹了口气,说道:“人家都没说要住酒店,哪有一来,就把人家丢在酒店的道理。而且,他们从来都没来过咱们宣宁,我们是要尽地主之谊的。再说了,外面做的东西,哪有家里的干净。”
江以宁表面点头附和,实际在心里圈出重点——
只要他们自己想住酒店就行了是吧。
和妈妈把床铺完,江以宁就赶不及让宋惠英去休息:“妈,你累了一天了,快去休息,这里有我。”
“以宁,你行吗?”她有些不放心。
“妈,我能行,你放心。”她捏着宋惠英的肩膀,给她捶背,一起出了房间,“你快去休息吧。”
“小周小谢。”还隔着一段距离,宋惠英就叫他们。
周启辉正美滋滋地啃着黄桃,凑在谢敛川身边,时不时和他说两句话。
少年长腿曲着,比凳子腿要高上一大截,正看着手机屏幕,额前掉着几捋黑色碎发遮挡视线,而他毫不在意,眉眼低垂,依旧专心。
周启辉说话,他偶尔敷衍的“嗯”上几声。
说实话。
这位大少爷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养眼。
甫一被叫,周启辉就条件反射的站起来,嘴边的黄桃也拿了下去,“宋姨。”
谢敛川抬眉,眼神扫过两人,站起来,也叫了人。
宋惠英看着他们,“宋姨旅行社还有事情要忙,等会儿,就让以宁带着你们去看今晚要住的房间。”
谢敛川眉毛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周启辉倒是答应得飞快,马上就应了下来:“好。”
宋惠英走后,气氛突然静默下来。
江以宁无所谓转身,语气敷衍:“走吧。”
两人跟在江以宁身后,穿过客厅,走上楼梯。
楼梯有了一些年代感。肉眼可见,扶手上的红漆起泡,露出其下的层层铁锈。再拐个弯往上走,整片超大石头做的镂空雕花窗户,分割光影。
“到了。”江以宁站在房间门口,对着跟在她身后的两位大少爷说,“就这。”
一进去,粉色的纯棉老粗布床单毫不客气地闯入眼帘,中间是成片成片的,开得妖艳的凤凰牡丹。
周启辉望着由粉色床单,粉色被子,粉色枕头组成的粉色海洋,尽管眼角已经控制不住的抽搐,还在极力克制面部表情。
不是,谁家大老爷们喜欢粉色?!
还他妈两个大老爷们一起睡!!!
“这是你们今晚睡的地方。”
她状似不经意提起,“我太爷爷生前就睡这儿,说起来,我总感觉太爷爷还活着,有时候晚上会听见之前太爷爷叫——”
江以宁恰到好处的顿了顿,假装失言,恍然大悟道,“啊,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这下,周启辉也不纠结粉不粉色了。
他脑子里现在全是各种灵异恐怖鬼怪故事,身体都不由得抖了三抖。
周启辉心里猛地打起退堂鼓。
他梗着脖子,口水吞了又吞,一直在“不能让大美人失望他要住这里”和“这件屋子闹鬼我他妈好怕我要走”之间挣扎,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两人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江以宁看着谢敛川。
少年很高,高出她几乎一个头,她167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
谢敛川双手交叠,环抱手臂,倚在门边上,看着懒洋洋的,但眼神不会出卖人,他眼里的防备心很重。
在房间里,江以宁就看出来,现编的太爷爷还魂的故事,他一丁点都没信,反倒好整以暇,悠哉游哉的,等着看她还能再编出什么花来。
在江以宁打量谢敛川的时候,他也在打量她。
少年嘴角勾起,尽显嘲弄:“好看吗?”
江以宁几乎都要猜出来他下一句要接什么了,趁着他还没说出口,迅速调整好表情语调。
“我叫你出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们能不能去住酒店。”
她话说得很明白:“我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你们俩是男的,不适合待在我家。”
闻言,谢敛川并未有多大反应。
他甚至还侧头往身后望了眼,周启辉还傻呆呆地站在屋里头,对着那床粉色的被子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收回视线,他轻飘飘说:“不是还有半夜会说话的太爷爷?”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江以宁:“……”
她顿了顿,说:“太爷爷已经走了。”
“哦。”谢大少爷语气冷淡,那张棱角分明的帅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
江以宁:“……”
哦什么哦。
就你会装逼。
谢敛川声音慵懒:“你放心,我不会住你家。”
那一瞬间,江以宁突然觉得。
他这个人。
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好。
然而,也就那一瞬间而已。
下一秒。
谢敛川扬眉,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而后轻嗤:“我没兴趣和表演欲过于强盛的人共处一室。”
我才最没兴趣和你待在同一个地方。
江以宁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你、最、好、是。”
最好,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啊啊啊啊——”
一道崩溃且聒噪的男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声音由远及近。
周启辉逃命似的从房间里飞扑出来,直到被谢敛川的腿绊倒,踉跄了一下,倒在地上才停。
他趴在地上,看见一左一右出现的腿,不敢抬头,但脑子里瞬间脑补了无数的恐怖故事。
周启辉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声音颤颤巍巍,强装镇定道:“你、你们,是人、是是是鬼啊。”
江以宁:“……”
谢敛川:“……”
江以宁没心情看他们耍宝演戏,对着挡路的两人冷冷道:“让让。”
谢敛川没动,像尊大佛似地挡在那里,任谁都挪不走他。
她盯着谢敛川黑色的眸子,加重了语气,再次说道:“让、让。”
空气中火药味很浓,但凡有个导火索,下一秒三战就能爆发。
得亏周启辉及时地上爬起来,才阻挡这场损失惨重的战争。
周启辉还没从惊魂未定的情绪里缓过来,就见江以宁越过他,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
他回忆起刚刚大美人的样子,好像……挺不高兴?
没等他想明白。
谢敛川瞥他一眼,瞧着他一脸傻不愣登、魂不守舍地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不咸不淡道:“收拾东西,走了。”
收拾什么?往哪里走?
周启辉的脑子如同淘汰十多年的2G网络,完全不能适应如今高速的时局变化。
一晃神功夫,谢敛川迈着长腿,都快走到了楼梯。
看着越来越远的高大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周启辉心里莫名又有些发毛,他赶忙追了上去:“唉,谢爷,你去哪儿,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端午安康!!!
今天宝贝们吃的什么口味的粽子啊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