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六小姐坐了回去,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语。
李式连连叩头:“徒儿猪油蒙了心,自作主张,全是徒儿的错。师父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师父消气!
冯老大夫看着他,面色冰冷地道:“身为大夫,本当救死扶伤,你却为自己一已私欲,置伤员性命于不顾。你这样的徒弟,老夫要不起,我仁信堂更加要不起!”
李式一下子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冯老大夫竟然要把他赶出去。
他已经跟随冯老大夫学习了八年时间,医术比其他师兄弟都更高明,尚未出师已经在外堂为病人诊脉开方,冯老大夫也时常赞他有天分。
但若他被赶出医馆,若他被师父厌弃,他从此以后都不可能在京城内外再行医问药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心血,也就全部白费了。
只不过是将一个陆容容挡在了门外,何至于就到此地步?!
“师父,徒儿真的知错了。”李式惊慌失措道,“您要打要骂,徒儿绝无半句怨言。只求师父千万不要赶我走!”
冯老大夫怒道:“你擅作主张将求助之人拒之门外,与害人性命有什么两样?你还有什么资格当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你不愿意离开仁信堂,可以,只要你拿得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你为何要如此擅作主张?!”
李式已拿定主意不能出卖简六小姐,此时哪里肯开口,只是一径地叩头苦苦哀求,希望冯老大夫尽快消气。
半夏拧眉看着别处,简六小姐仍旧端坐在椅上,垂眉敛目,分外安静。
冯老大夫不再理会李式,直接看向简六小姐。
“柔儿以为,老夫如此处置这个逆徒,可算妥当?”
简六小姐一怔,没想到冯老大夫会询问她的意见。
“这……恕晚辈直言,我不知他犯了什么过错,但将他赶出医馆,也实在是太过严厉了些。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冯老也应当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才是。”
冯老大夫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说得很对。”
简六小姐垂首笑了笑,却听冯老大夫继续道:“李式已经知错,你呢?你可知错了?”
“什么?”简六小姐面上的微笑几乎凝在脸上,有些不敢置信地疑问道。
冯老大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老夫问你的是,你可知错?”
“我?”简六小姐呵了一声,柳眉微扬,“冯老可是误会了什么?我并不知该认下什么错。”
“让李式拦住容容,不让她来见我,你敢说不是你的主意?!”
简六小姐面色一凝:“冯老,我不知道您为何怀疑于我。可是,万事总要讲究证据的,您如此就认定是我指使,岂不是要冤死了我?!”
冯老大夫沉声道:“柔儿,你很聪明。可是,你也不能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简六小姐面色发白,却只是紧紧闭着薄唇,唇角抿出倔强的线条。
“你要证据,老夫的确拿不出来。但你到底是不是冤枉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为了一已私欲置患者性命于不顾在前,看着李式替你顶罪在后。看着他要被赶出医馆,老夫若不问你,你竟然也不言语。”冯老大夫有些失望地看着她,“柔儿,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简六小姐面色一片苍白。
“我不知道冯老您在说什么。”她说着站起身来,“冯老既然如此误会于我,我也不便再留下来。就此告辞了。”
冯老大夫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简柔,你今天真是太让老夫失望了。”
那短短一句话语当中的心寒与厌倦,如同一把榔头,重重地敲在了简六小姐的心头上。
她脚步一顿,竟是再也踏不出半步去。
“我让您失望了?”简六小姐半晌突地轻声一笑,无尽的冷意从那笑声当中弥漫开来,“冯老,明明是您先让我失望的。”
半夏想要扶住简六小姐,却被简六小姐支使了出去,连李式一道带走。
冯老大夫花白的眉头紧皱,定定地看着简六小姐昂然挺直的纤细身躯。
简六小姐慢慢转回身来,看向冯老大夫。
“冯老,您明明知道的,因为他的出现,我便被置于这般不尴不尬的地位。”简六小姐轻声道,“您明明也不喜他横插一脚,成为了谢世子的妻子。他门不当户不对,行事无状,只会给世子添麻烦。您明明根本不喜他的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您竟要三番两次地帮他?用您的名望为他消除麻烦,用您的能力为他保驾护航?!您难道不懂,他招惹的那些麻烦,没有一桩是小事!就连这一次给林将军治伤,也是他自找的麻烦。林将军是什么身份?若他有一丝好歹,他便是元王世子妃,也讨不着好去!可您却只一心想着帮他,一心向着他!您口口声声地说着疼爱我,可是您所做的事,却是在往我的心口上扎刀子啊!”
简六小姐说到最后,竟是前所未有地抬高了声调,厉声质问。
冯老大夫有片刻的惊愕,瞪大了眼睛看着简六小姐。
“你……你就是因为这个?你就是这样想的?!”
“我怎样想了?林将军的伤很重,我不过是不想您被他拖累。”简六小姐透过面纱看着冯老大夫,“冯老难道要因此怪我吗?”
“怕我被他拖累?”冯老大夫苦笑了一声,事到如今如果他还看不出简柔的那点心思,他这几十年的深宫生活也算白历练了。
“难道你以为林将军若出个好歹,凤大夫这个世子妃,便要因此获罪?你便能重回谢世子的身边?”
“事情本该回到它正确的轨迹之上……”简六小姐低喃道。
冯老大夫无奈地苦笑一声:“正确的轨迹?何为正确的轨迹?!事事都要顺着你的心思,才叫做正确?!”
冯老大夫缓缓走向简六小姐。
“从来没有什么你所以为正确的轨迹。柔儿,老夫原以为是谢世子变了心,对不起你。事到如今老夫才发现,是老夫错得离谱。谢世子他看人,比我准。世间沽名钓誉之徒,善于掩饰如简六小姐你,也终究是不能蒙骗住所有人的。”
简六小姐浑身僵直地挺立在那里,犹自一副昂然高傲的姿态,不愿意稍弯了脊梁。
擦肩而过时,冯老大夫终究忍不住失望地一叹。
“你有几句话说得对。我的确私心里更疼宠你,我的确不喜凤大夫横插一脚绊在你和谢世子的姻缘当中。即便是在今天之前,我也仍旧是如此想法。我帮他,只因他是谢世子的人。谢世子活得有多累,你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好好护住他喜爱的人,又何德何能敢自居他的长辈?我却没想到,你竟嫉妒至此。你素以大善大爱示人,却原来只有一颗这样狭窄的心么?”
简六小姐纤细的身形微微一震,冯老大夫已经扬袖而过,径直朝着院外走去。
简六小姐猛地转回身来,看向冯老大夫的身影。
“冯老仍旧要去帮那个人是吗?”简六小姐颤声道,“您正好可以去看一看,他到底闯下了多大的祸事?!这一次即便是冯老的声望,只怕也不抵用了!”她说着,面纱下的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这个时辰,只怕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