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府里紧张喧嚣地闹腾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也没能放松下来。所有的下人都小心翼翼,说话也情不自禁地轻声细语起来。整个凤府的上空似乎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乌云,令人走路都忍不住含着腰,不敢站直,生怕天塌下来压倒了个高的。
掌家夫人患了急症,来势汹汹,至今未能查出是何病症。
大长公主府。
亦是人来人往,全京城大半的大夫都云集在此,隔着屏风听里面的丫鬟汇报明珠郡主的症状。
自从当今皇帝继位以来,奉阳大长公主还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惊慌无措的时候。
她的驸马当年为扶持永荣帝而死,身后只留有一女,就是明珠。
无论于情于礼,永荣帝都要敬重她,敬重大长公主府。她的女儿地位甚至超脱于许多皇子公主之上。除了李贵妃所生的大皇子,明珠郡主在皇帝面前是头一份的荣宠。
所以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奉阳长公主略皱一下眉头,惟有生死之事,任你权势涛天,也要低头。
奉阳长公主面沉如水地坐在屏风后面,听着外面一群大夫互相吵闹着,企图辨别病症。
“大夫,郡主到底得了什么病?你们别光聚在这里吵,快点开药啊!”一名大丫鬟急道。
一直跟随在明珠郡主身边贴身保护的两个丫鬟也在隔间里昏迷着。
若是她们的症状与明珠郡主相同,必会被推到大夫眼前仔细辩诊。可惜,症状不同,大长公主不允许她们分去明珠郡主的医治机会。
昨夜来得最早的是京城光安堂的大夫,姓柳,刚过不惑之年,最擅长大方脉。
柳大夫道:“明珠郡主昨夜开始有咽喉灼热,口干舌燥之感,府中丫鬟熬了清热祛火的绿豆汤让郡主服下。两个时辰后,郡主开始呕吐,且有头昏头痛之症。”
\“突然呕吐,头身疼痛,此乃外邪犯胃症。\”会科馆坐堂大夫姓林,同样擅长大方脉,“此乃外邪犯胃,中焦气滞,浊气上逆。应以疏邪解表,化浊和中为主。”
柳大夫点头:\“不错,老夫亦是如此看法,故以藿香正气散为方,为郡主调理。但是,并不见效。顾老卯时到时,郡主已开始高烧不退,还有狂躁不安之举。\”
顾老年已花甲,须发斑白,长公主府的太医徐英,就出自他的门下。
奉阳长公主对他向来信任有加。
“顾老,明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屏风后的长公主急切道。
顾老也是惟一为明珠郡主把了脉的大夫。他年事已高,地位亦不同于其他大夫,自然不必诸多顾忌。
顾老道:\“郡主脉实有力,呕吐频频,伴有发热,实属新病邪实。呕吐物为绿水,多因肝热犯胃,胃气上逆。此为肝经郁热之症,自然不能以胃症治之。\”
柳大夫道:“肝经郁热?郡主头痛,烦躁易怒,口干而苦,的确更合此症。”
顾老已经走到桌边写下方子,吹了吹交给一旁待命的丫鬟:“郡主肝气郁结,日久化热,方有此急症。老夫酌用丹栀逍遥散,疏肝解热,应当可以医郡主之病。”
长公主道:“还不快去抓药!顾老,劳您再守些时候,明珠这孩子就劳顾老费心了。若要用到任何药材,即便是龙肝凤髓本宫也会找来,还请各位先生不吝奇方。”
众大夫慌忙行礼,连称不敢。只是众人对顾老向来信服,何况顾老所言确属对症。
明珠郡主自有京城名医会诊,凤府与安国公府,却又是一番不同光景。
凤云宁使人来寻凤云飞,凤云飞以卢氏有佯婉拒了,也顾不上来人瞬间变冷的面色,便急急地告辞,往卢氏院里去了。
卢氏躺在床上,向来白皙细腻的面庞上出了些红斑疹,昏昏沉沉地半睁着眼睛,呼吸沉重犹如风箱。
凤云飞已经使劲浑身所学,却仍旧不能让卢氏好转,反有渐渐加重的趋势。
“静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啊?”凤云飞挫败地坐在床边,紧握着卢氏的手,“为夫真恨不得代你身受。你向来体弱娇贵,怎堪忍受这样的痛苦!都怪我没用,我没用!”
凤照琳眼红红地站在床边,看了半昏着的卢氏一眼,又看向一脸痛苦的凤云飞。
“父亲……”纤纤细指搅紧了丝帕,凤照琳走到凤云飞身边,轻轻扶着他的肩膀,“父亲不必如此,母亲若是知道了,也要心疼父亲的。父亲是太医院判,您一定可以医好母亲的。”
卢氏才不会心疼凤云飞,她根本看不起这个男人。
凤云飞还没说什么,一股异味突地腾起,混着屋子里温暖的地龙和昂贵的熏香,杂糅成一种极为诡异的气味。
卢氏自昨夜突发急症,半昏过去之后,便开始大小便失禁……
凤照琳强忍着没有捂住鼻子,屏风外的几名大夫俱是尴尬相视,见无人在侧,纷纷掩住口鼻。
卢氏昏昏沉沉地却似有所觉,柳眉紧紧皱起,难堪地想要挣扎起身,却只能微弱地动了动手指。
婆子丫鬟慌忙上前伺候换洗,人人都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即便极力遮掩,仍有一丝窘迫泄露出来。
凤大夫人在闺中时是高高在上的仙子才女,嫁为人妇之后也不减骄矜,原来狼狈起来也是如此不堪。
只怕此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在有些人的眼里,大夫人那张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的面容都要与这股诡异的浊臭联系在一起了……如果她能够挺过这一场急症的话。
“我来吧。”凤云飞挽起衣袖,接过丫鬟手里的湿巾,“琳儿先回去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说的对,父亲一定会治好你母亲的。”
凤照琳依言退到一边,定定地看着凤云飞。
这个在母亲嘴里一无是处不堪入目的男人,作为她的父亲时,其实是……很好,很好的。
前来凤府请人的安国公府管家没能请到凤云飞,只能急急赶回府去复命。
本以为会挨上一顿臭骂,没想到侯夫人已经无力顾及其他了。
凤云宁躺在床上,昏沉不醒,四肢强直地挺着,不时地痉挛抽搐一阵,嘴里说着令人听不清楚的癔语,时而面色狰狞地大叫大嚷,似是在与人争辩对骂。
安国侯安在青原本还有一丝担忧,也在她这泼妇一般的举动当中渐渐化为不耐。
当年他被那个一身红衣热烈如火的女子深深吸引,为她不惜毁去自幼订下的婚约,只为娶她为妻。
若不是吏部尚书有求于国公府,毁婚一事也不会如此顺利,甚至将两个女人都迎进了府里,尽享齐人之福。
当年有多爱那个女子的直爽泼辣,现在就有多么厌烦她的粗鄙不堪。
路嫣然却仍旧温柔静好,一如曾经那个站在绣楼的拐角边,看他一眼都要脸红的大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