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用了,凤府庙大,我们高攀不起。凤云飞,今日我来这里,只为一件事。”她从袖中掏出一封捂了一路的信,“我要与你和离。”
凤云飞有一瞬的错愕,却听方氏又道:“以正妻的身份,与你和离!”
“这……这怎么可以?”凤云飞手足无措地道,“你、你已经不是……”他的正妻是卢氏,方氏早已不是他的正妻,如何还能以正妻的身份与他和离。如果这样做,又置卢氏于何地。
一直站在院墙另一侧静静听着的卢氏,向来沉静无波的面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怨忿。
“太过分了。卢氏的奶嬷嬷何嬷嬷轻声道,“他们欺人太甚。小姐——”她看向卢氏,卢氏只是摇了摇头。
“让凤云飞去处理。”
“可是,姑爷那个性子,只怕难以压制得住那方氏。”何嬷嬷道,“姑娘,您的正妻之位不能有一丝瑕疵,否则……很多事情都没那么便宜了。”
卢氏微皱起眉头,沉思了片刻,才道:“先看看凤云飞能不能应对,若他是个不中用的,就劳烦嬷嬷去走一趟。”
何嬷嬷笑着福了一福:“姑娘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嬷嬷一定不会让那方氏得逞的。”
卢氏敷衍地笑了笑,心里却仍在疑惑。
她是见过方氏的,是一个比凤云飞还懦弱的女人。当年她都不敢有一丝反抗,为何过了十几年,她却想起要来找回她的正妻之位了?只是,她已经顶着罪妾之名十几年,现在想要拿回正室的名头?做梦。
卢氏面露一丝讥讽的冷笑,只留着何嬷嬷在这里侯着,自己带着下人转身回后院去了。
大门外的方氏和凤云飞还在对峙,凤云飞自是不愿意去接那封和离书,只是嘴里说着“荒唐、荒唐”。
方氏见他不接,只将和离书朝他脚边一扔。
“凤云飞,若你还想给你自己和你那小老婆留下一丝体面,咱们便和和气气地解除这段孽缘,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孽缘?你说这是孽缘?”凤云飞抬起手指着方氏,半晌哈哈一笑道:“哈,孽缘?难道当年我救你的性命反倒救错了?我为了你的名声,退了别家的亲事上门求娶,难道也是我做错了?!”
方氏要翻旧帐,凤云飞竟陪着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翻起了旧帐,倒是把什么脸面不脸面都抛在了一边。
那段经历可以说是方氏至今为止最甜美最幸福的回忆,因为这样一段往事,她忍下了贬妻为妾的屈辱,忍下了幼子被随意欺凌的愤怒,从未对凤云飞有过一丝怨恨。但如今从凤云飞的嘴里再听到那段往事,她竟从心底感到一阵恶心。
那个时候的凤云飞的确是她这一辈子的良人,她到现在都还想念着那个有些腼腆的、忠厚老实的年轻人。可是人都会变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已被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早已被花团锦簇的荣华富贵变成了一个令她作呕的小人。
“闭嘴,你不配提那些事。”方氏厉声道。
凤云飞却寸步不让:“我不配?我不配提那些事,你又哪里来的资格与我谈和离?方绮文,我告诉你,想要和离,我绝不同意!你生是我凤家的人,死是我凤家的鬼!你死了那条心吧!”
卢氏身边的何嬷嬷站在墙边仔细听着院外的争吵。凤云飞虽是脸红脖子粗地与方氏对质,却总不提及对于卢氏最为重要的一件事。凤云飞口口声声都是对待正室的语气,若是就此坐实了方氏的正室之位,以后卢氏在凤府里要如何自处?又如何在京城高门妇人之间周旋?
果然是个靠不住的男人。
何嬷嬷冷嗤一声,整了整衣襟,带着两个小丫头款款地走了出去。
凤云飞还在瞪着方氏,方氏和萧御却都看到了一个四十出头的穿得极体面的婆子走出凤府大门。
那婆子走到凤云飞身旁福了一福,面上堆着笑道:“老爷,我们夫人让我来问问,原是要迎大小姐进府的,怎么这么久还没迎进去?还有听说一直在家庙里清修的方姨娘也一道来了?这十几年没回府,要回来了也不捎个信儿,夫人也好提前准备一下,不然怠慢了方姨娘,倒是我们夫人失礼了。”
凤云飞见是卢氏身边的管事嬷嬷,他向来也是要给她几分薄面的。这时候见了何嬷嬷的面,猜测着卢氏应该已经知道了这院外的事。她向来性子高傲,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方氏口口声声的和离却让卢氏的地位尴尬起来,现在还不知她如何委屈呢。凤云飞刚才满心要与方氏争个高下的心思马上淡了,也后悔自己怎得如此鲁莽,居然就在这里与方氏争起对错来。
“我知道了。”凤云飞向何嬷嬷道,又转头看向方氏,“方姨娘,你也该知道,妾侍是没有资格谈和离的。我不追究你莽撞之举,你也不要再固执了。来人,带方姨娘回府。”
何嬷嬷使了个眼色,马上从院门内走出一列粗使婆子,大步流星地将方氏和萧御包围起来。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方氏等人尽快押回府里,到时候朱红大门一关,二门内宅院深深,还怕她闹出什么风浪来?
萧御朝百灵点了点头,百灵会意,仗着身材矮小一溜烟地窜出去老远,冲着围观的众人高声道:“诸位大伯大叔,大妈大婶,你们都看到了!那个小老婆仗着老爷的宠爱,这就要把我们正室夫人绑回府里随意处置呢!你们来评评这个理!”
百灵声音清脆,便是在闹哄哄的喧闹声中也能传出很远,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说啊,我们听着呢!”
何嬷嬷听她一口一个小老婆,气得脸色胀红,也顾不上方氏和萧御了,指着百灵道:“还不把那个乱说话的小丫头抓回来!”
几个粗使婆子马上朝着百灵跑过去。
百灵在人群中灵活地钻来钻去,一边钻一边讲道:“我们夫人当年为凤老爷生下了大少爷和大姑娘,多好的福气啊!偏偏那个小老婆,仗着认识我们夫人的小姑子,就是凤老爷的妹子,两个人合起来硬是编了一个罪名安到我们夫人头上,说她故意将长女充作长子,非说她乱了凤家的血脉,就这样自说自话地将我们夫人贬作妾室,然后迎娶了那个小老婆进门!”
人群中也有一些家世不错的老爷少爷,当年凤云飞一个小小太医却迎娶到了名满玄京的才女卢静的事可是众人津津乐道了一月有余的大八卦。那时候众人只知艳羡凤云飞这乡下来的暴发户走了桃花运,这还是头一次听人一口一个小老婆地称呼那月宫仙子一样的卢大美人,倒也十分新奇。
几个粗使婆子摆着粗大的身躯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却总也抓不住泥鳅一样的百灵。
百灵继续高声道:“我们夫人念着旧情没有去告凤老爷一个以妻为妾、以妾为妻之罪,自愿在家庙中苦修十几年,如今夫人已经看开了,也不想去管那个小老婆了,只想安安静静地和离,得一个自由之身,从此以后与我们大姑娘相依为命。难道这样大的京城,连这点公平也不能给我们夫人吗?”
一个粗使婆子险些抓住了百灵,旁边却有两个屠夫模样的男人嘻皮笑脸地挡住了百灵瘦小的身子。
这小丫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怎么能让人打断了呢?
这里少说围了有两三百号人,还有更多凑热闹的都在外面挤着。看热闹又不犯法,众人自是围观得理直气壮。
百灵一边跑一边叫道:“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小妾想要谋害正室夫人啦!要是我们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各位父老乡亲一定要记住这个凤老爷和他那个小妾,那个小妾叫卢静,是当朝礼部尚书之女!肯定是他们这对无媒苟合的狗男女下的毒手!”
人群当中不知哪个女人接了一句:“还礼部尚书呢,也不知道一个礼部尚书怎么教的,教出一个抢人男人当小妾的女儿,真是不知廉耻。”
不管是大富之家还是小门小户,正室太太们总是痛恨那些以美色勾引男人的小妾的,此番言论自然得到了众口应和。
却又不知哪个男人笑着道:“那也要看人的,估计那小妾长得一定天姿国色,或者功夫了得,不然哪个男人愿意为一个小妾欺辱正室啊。”
人群当中此起彼伏地议论着凤府“小妾”,直把何嬷嬷气得连连跳脚,面色一忽儿涨红,一忽儿又变得惨白一片,萧御有点担心这位嬷嬷不会被百灵气得心脏病发吧?
凤云飞铁青着脸站在原地,愤恨地看向方氏,却又被她冰冷讥讽的眼神刺得更加难受。
从那个小丫头跑开到现在也不过几息的时间,凤府的旧事便被她添油加醋地全部宣扬给那些不相干的庶民。
他几乎已经想像得到,过不了几天,街头巷尾茶馆里的说书人会添上怎样一个新鲜的故事。
这些一定都是方氏教给她的,方氏竟敢如此鱼死网破。就算他凤云飞没了好名声,方氏自己又能赚到什么?凤照钰呢?甚至凤照棋呢?以后他们要怎么抬头做人?!
“疯了,你疯了!”凤云飞一把拉住方氏的手低声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干了什么?!你让钰儿和棋儿以后如何自处?!”
方氏将捡回来的和离书递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