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修看了他一眼,吩咐那两名婢女:“将凤大姑娘的话传给管家。”
两名婢女这才应了,福了一礼退下了。
凤大姑娘多半是为了近身伺候谢世子才想要显出自己的贤慧,让谢世子对她令眼相看。毕竟像元王府那样的门第,谢世子又是那般的人才,想要接近他而耍些计谋,这些都是深宅后院里常见的手段。
那两名婢女想到了什么,谢景修心里清如明镜。后宅里的那些手段他大概比谁见得都多,早就见怪不怪了。
萧御继续向厨房走去,谢景修顿了顿脚步,仍旧跟在他身后。
萧御回头看他,无奈地道:“谢世子不用跟着我,我一定会治好元老王爷的。我等会儿还有许多事,谢世子回去守着老王爷吧。他现在的症状是很难受的,有你在身边也会好受一些。”
话里话外都是嫌他碍事。
谢景修抿了抿唇,只当没有听见。
萧御无法,只能随他跟着。反正厨房里烟熏火燎的,这位公子哥受不了自己就会离开的。
两人一路到了知府衙门的大厨房里,李方明已经带着一干大夫等在那里了。
听百灵传话说凤大姑娘让他们去厨房等着的时候,众人都觉得分外荒唐。
不是要治霍乱么?在厨房里治霍乱?开什么玩笑?!
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大夫敢往元老王爷跟前凑,厨房就厨房吧,总比让他们去安置所强。
萧御一走进来,一直吵吵嚷嚷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他。
待看清凤大姑娘竟是一身少年装扮,还有她身后站着的元王世子的时候,大家也说不清这两件事到底哪件更让他们感到意外了。
若在平日里,哪家的闺秀若能跟谢世子搭上关系,这肯定算得上是震惊淮迁城的桃色大新闻了。可是现在命都顾不上了,谁还去管那劳什子的男女大防世俗礼法?况且这凤大姑娘是越来越难以让人把她当成个姑娘看待了,现在她一身男装真是一点也不觉得违和,简直本来就该是这样似的。
李方明先向谢景修恭敬地行了礼,又看向萧御。
“凤大姑娘,你怎么这副打扮?请你来治疫已是冒昧,如何还能这样唐突小姐?”李方明可还记得这位冷冰冰的世子爷特意嘱咐他不准把凤大姑娘请到安置所去的,难保不是他对凤大姑娘有什么想法。
如今凤大姑娘不但要治疫,还不伦不类地穿着男装,挽着袖口露着面庞,就这样大喇喇地出现在这群大夫面前。谢世子如果真对她上了心,如何能不介意?好歹得把幂离戴好,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容貌都被外人看清。李方明心里担忧,一连声地叫人带萧御去换装。
萧御略显不耐地打断他:“李知府别忙了,命要紧还是面子要紧?”
李方明顿时哽了一下,面色一沉。他堂堂一个四品知府,竟然被个丫头片子这样挤兑?!但是看到跟在萧御身后沉默不语的谢世子,李方明只能把不满都咽下肚去。
这凤大姑娘也真是手段了得,谢世子才来了淮迁多久,这就被她上手了?
萧御管不着别人怎么想,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谢景修这面大旗很好使。他走到厨房里用来切菜的一个条桌的最前端,像是现代会议室的主席位一样,拍了拍桌子对众人道:“事情比较繁锁,我一件一件来说吧。治疫这件事情,我比诸位多了些许经验,因此厚颜在此抛砖引玉,先说一些治疫之法,也听取一下各位大夫的意见。我们最后确定下来一个行之有效的流程,一定要把这次的疫情尽快消灭。”
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这么正儿八经地开会,看上去实在有些滑稽。还不等其他人发表什么意见,萧御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管家从外面跑了进来,惊慌地向李方明汇报:“大人,不好了,夫人也得了急症!大人赶紧派一个大夫过去看看吧!”
“什么?!”李方明顿时急得焦头烂额。
还不等他缓过神来,又有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传话:“老爷,胡知县家中有人得了急症,他听说老爷将大夫都叫到咱们府上了,特来派人相请。”
接二连三的急报顿时如同一滴冷水滴入表面平静的热油当中,厨房里顿时炸开了锅。刚刚还能勉强冷静的众位大夫此时再也绷不住了。
所谓的急症,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那是瘟疫已经迅速地蔓延开了。
一件接着一件,令人毫无喘息之机。这就是疫病的可怕之处。
“没用了,没用了。”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连连摇头,“瘟疫已经传播开了,下面只能看天意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这一夜之间剧烈暴发的恶疫根本不知从何而起,它四处飞窜,肆无忌惮地收割着手无寸铁的生命。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如果瘟疫接着朝外蔓延,连天子也要下罪已诏,以安抚震怒的天神。
这是来自冥冥之中的天意,因为人犯了错,所以要受到上天降下的惩罚。而他们这些普通的大夫又怎么能与天意作对呢?
众人惊慌过后,便有些心灰意懒。在安置所的时候他们只想逃回城里避祸,现在连城里也不再安全,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将他们裹在了中间。这个时候连恐慌都是多余的了,老大夫们说得对,惟有听天由命了。
“你们错了,天意才不是如此。”
少年清洌的声音突然响在众人头顶,喧闹与叹息声渐渐平复下去,大家只见那凤大姑娘快步地走到灶台边上,拿了盐罐子和糖罐子出来,往条桌上一拍。
“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意从来不会如此漠视人民的生命!秦老大夫和秦小大夫还在安置所里为患者看诊,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你们自己不愿意施以援手,少在这里拿着天意为自己遮羞!”萧御一双明亮的眸子将在场众人环视一周,面露愠色地高声道。
“你、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秦老大夫是留在了安置所,你还不是逃回了城里?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们指手划脚!”赵大夫怒道。
萧御冷声道:“我没对你们指手划脚。我以为你们都是有专业素质的医疗人员,我还想借助诸位的力量一起抵御疫情,现在看来我是错了。遇事只会怨天尤人的人根本不堪大用,又谈何共谋大事。”他看向李方明,“请知府大人将府里全部下人都召集来此。疫情发展迅速,我懒得再跟这些人扯皮,让愿意做事的人来吧。所有人必须听我安排,按我的要求行事。无论成败,后果全部由我一人负责!”他说着将手中取来的水罐也重重地搁在案上,啪得一声,竟让李方明也感到心头一悸。
程大夫看着站在最前方的那少年身影,有些嗫嚅地动了动嘴唇,手心也重重地攥了起来。
多少大夫在从医之初,也都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华佗扁鹊一般的神医,通阴阳,定生死,面对伤病游刃有余。可是现实如此,没有人能够负担起别人的生命,面对患者的哀询他们连一句保证也不能说出口,谁又敢说把数千数万人的生命一肩承担?这是生死的竞技,可不是随口说说就算完的事。
说什么无论成败,后果全部由他一人负责,这少年人……太狂妄了,狂得可笑,狂得令人……心生向往。
上一次他便见证了凤大姑娘手下的奇迹,这一次,若果真能将疫情消弭,便再信她一次又如何?若是失败了——不得不说,她那一句“后果一人负责”的狂言妄语,真的令人安心不少。
若是最后仍旧落得一个伏尸千里的结果,最先要感到愧疚和恐惧的是凤大姑娘……
程大夫一边鄙弃自己的卑鄙心理,一边不由自主地挪步到凤大姑娘身边。
“在下,愿听凤大姑娘差遣。”程大夫揖了一礼。
萧御向他笑了笑:“程大夫不必多礼,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您的医术。”
程大夫连称不敢。此时李方明已经得了谢世子示意出去召集下人去了。整个知府衙门的下人加一起也有二三百之多,要全部召集起来还要费不少功夫。
萧御将盐、糖、水摆在一起,拿起一杆小秤来开始配口服补液。
霍乱早期的呕吐腹泻会造成大量水和电解质的丧失,因此及时补充液体和电解质是关键。
元老王爷属早期轻度症状,靠口服补液补充水和电解质,再用中药调整体内环境,应该可以克服疫病。
厨房里有些轻微压抑的讨论声,那些大夫刚刚被萧御如此训斥损了面子,此时既不敢走,也不好意思上前来询问萧御在干什么,只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