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燕从梦中惊醒。
尽管服了化功散之后,他再也无法连天上飞鸟的动静也听得一清二楚,却是睡得很浅。他可以一整天都在做梦,也会因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李傅正坐在床边看着他,眼中竟是久违的温柔。
闻人燕有点恍惚,莫非自己还是在梦中不成?
李傅叹了口气,柔声道:“闻人,朕记得你原是挺喜欢江南的。”烟雨水乡,春暖花开,到江南的第一天,李傅本答应过带他游西湖的,却因那件事,西湖不但没有游成,江南行宫还成了他们心里的一条刺。
闻人燕不明白李傅突然这个问的原因,只好点了点头。
李傅接着道:“那就那里吧,新的户籍朕已命人安排好了。”
什么意思?
闻人燕怔住了,忽而,脑海闪现出那天他们在浊清池的对话。
……
“我意思是……如果是很生气,可能生气得见到我就讨厌?”
“嗯?”他轻轻地咬了一下闻人燕的鼻子,“如果这样,朕就把你像现在这样脱得光光的,扔到宫外面的雪地上,再也不要你了。”
……
“你不要我了?!”闻人燕猛地明白过来。
李傅苦笑:“你这副样子是做甚,这不是你求之不得的事吗?你忘了那晚,你不顾近卫军的长矛利箭都要逃出皇宫吗?”
闻人燕一把抓住了李傅的衣袖,急切地道:“不行!你不能不要我!”
李傅皱眉:“朕为什么不能?你旧的籍册朕已经毁掉了,新的籍册也已经做好,送你出宫后你与朕再无瓜葛——当然,跟你姐姐也是,没有相应的身份证明你连皇城都无法进了,不过放心,朕会好好照顾她。”
闻人燕脸色发青,他抓紧了李傅的手臂,咬牙道:“我是护国大将军,半边虎符还在我手上。你可以治我欺君之罪,但不能赶我走。”
李傅复上了他抓住自己的手,淡淡道:“虎符朕已经命人从你家中搜了出来,你军中的亲信现在以萧逸马首是瞻,他说你到江南养病了,他们是不会不信的。”
“萧逸?”闻人燕嘴唇有些哆嗦。
“对,从你北伐开始,朕就想扶你上大将军的位置,但要坐稳这个位置,你必定要扶植自己的亲信,萧逸智勇双全,是朕精挑细选出来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的。”
闻人燕背脊发寒,不禁冷笑:“竟是连萧逸也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想必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只有一个。李傅,这世间到底还有什么人什么情是你会相信的?你难道不觉得你这样好可悲吗?”
他紧紧盯着李傅那张如画的脸,忽然觉得这张脸一点鲜活之气都没有。其实他也许早就猜到,受了张家钳制那么久的李傅,不可能对自己没有一点防范之心,然他还是想赌一把,才没对萧逸等人的来历仔细刨清。
李傅把闻人燕的手从自己身上掰了下来,道:“闻人,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一样不愿自己的命运受人操控。北伐的时候,你明明可以直接逃走,你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
“因为你怕从此只能亡命天涯,”李傅打断他道,“你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你回来继续完成跟皇太后的约定,你哪怕违背道义,或是对朕委曲求全,也要功成利就,要连朕也要忌惮你三分,就如当初忌惮张末一党一样。”
闻人燕忽而觉得一阵心虚,就像小时候恶作剧,在李傅的灵芝汤加了墨水被发现一样。
李傅又叹了口气,有点自嘲地道:“你说得对,这世间的确没有人没有情是朕可以相信的。但你该庆幸,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掌控成功,所以朕可以放你走。外面见过你的人不多,你可以过上新的生活。”
闻人燕猛地跳起来,吼道:“我不需要你放我走!你为什么不懂?!我现在只要留在你身边!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能不要我!”
他曾经以为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逃离这个桎梏着他的牢笼,后来才明白,燕子被圈养得太久,已经失去飞翔的能力。如今他就如被抛出牢笼的小鸟,失控,惊慌,挣扎,生怕就此掉下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