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慕君遥带着其他人来到一扇门前。
几人抬头望去,门口厚重的靓青布帘遮住了里面多数光景,却不时从中传来众人的高呼声,骰子与筛盅碰撞而发出的清脆响声不绝于耳。
此处正是一间赌坊。
吕知容面有不解,“阿遥,你带我们到此处来做什么?”
慕君遥凝声道:“一日后便是龚员外举办宴席的日子。我查过宴请名单,其中有一人名唤张淞,乃天枢派的弟子。此人从外地而来,又极其好赌,到镇上后便多流连于此。若设法拿到他的宴请函,便可顺理成章地赴宴,再趁机取得画卷。”慕君遥从袖中取出了一副托人绘制的张淞画像,指给另外三人辨认。
李庭赞同地点了点头,“好主意,既能避免打草惊蛇,又能借机进入府内。事不宜迟,我们速速行动,走!”言罢,他便率先向门口走去。
江淮刚要迈步,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向身后的两人叮嘱道:“你们二人是女子,此处鱼龙混杂,更要当心些。”
慕君遥和吕知容点了点头,于是几人便一齐向内走去。
掀帘之时,闷热的潮气便混杂着阵阵酒味,汗味扑面而来。里面的声音此起彼伏,比外面听上去还要更为嘈杂。
“快开快开!”
“大!大!大!”
“开了开了,是小。”
一局终了,有人欢呼,也有人气恼,“今日手气怎如此背,再来再来,下把定要翻盘!”
三人久在阁中,乍然身处喧嚣之地,自是不大习惯。江淮眉心蹙了蹙,开口道:“我们分头行事,找到人后再相互告知。”
于是几人便分散开来。
慕君遥四下搜寻,却并未发现张淞的身影。这堂子虽大,只是除开熙攘的人群和四处摆放的桌椅之外,便无多余之地。
慕君遥抬眸向上望去,那么就还剩下……第二层。
她遂向楼梯走去,只是还未等她靠近,便有人伸手拦住了她,“站住,这里不能上去。”
慕君遥向不远处指了指,“这位小哥,我方才还看见有人从此处上楼了的,为何偏偏拦着我?”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注意到了此处的动静,走了过来,“这位姑娘看着有些面生,应当是头一次来吧。这二楼跟一楼的规矩可不一样,若无足够的本钱,轻易可是上不去的。”
慕君遥从腕上褪下来一个手镯,展颜一笑,“不知这个可够?”
这镯子通体透绿,浑然天成,一丝杂质也无,一看便价值不菲。掌柜一看便两眼泛光,忙做了个请的手势,“自是够的,姑娘这边来。”
慕君遥收回镯子,向上走去。
正在此时,李庭的背影在人群之中一闪而过,慕君遥忙跟了上去。穿过蜿蜒曲折的过道,终于在一处角落追上了他。
慕君遥在身后轻拍了下李庭的肩膀,“如何了?可是找到他了?”
李庭忙转身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些,我趁人不注意翻上来的。我方才瞧见他鬼鬼祟祟的,像是在躲什么人,便一路跟了过来。喏,他现下就在那张桌前。”
慕君遥顺着李庭指着的方向望过去,果然一眼便看到了张淞的身影,二人随即也悄悄靠近了过去。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我说你这人到底下不下注,可快着些啊,别磨磨蹭蹭的。”
“别急啊!我找找。”张淞赌兴正酣,饶是输了也不肯下桌。
他摸了一遍身上的口袋,却发觉全身上下一两银钱也凑不出来了,只得苦着一张脸:“这……我今日出门走得急,没带那么多钱,可否容我先赊个账?”
“没钱?那便请自行下桌吧,本店规矩,概不赊账。”
旁边的人也当着面对他指指点点了起来。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天枢派弟子张淞吗?谁不知道他一来我们镇上,便一直在这赌坊里住着,哪来的什么多余的钱。打肿脸充胖子,真是自讨苦吃。”
“成天在赌场上待着,输了钱便整日东躲西藏的,哪次不是他师傅出面替他收拾残局?我若是他的师傅,早就仁至义尽,将他扫地出门了。”
“哈哈哈瞧着也快了,我可是听说了,自他上次被追债立下重誓要痛改前非后,天枢派已放下狠话,他若是再因欠债而招惹一帮人上门,便要彻底将他逐出门派了。”
听见众人毫无遮掩的冷嘲热讽,张淞的脸青红交加,憋了半天,也未找到什么反驳之语,只能化为嘴边的一声冷哼便匆忙退了场,身后也传来了众人的开怀大笑。
“要不是今日老子点背,能输这么多钱,也轮得着你们瞧不起老子,我呸!”
张淞一路骂骂咧咧,却在拐角处被几个彪形大汉给拦了下来,“张淞,你老是躲着我们作甚,今日这欠的账总该还了吧?”
张淞面露尴尬,“赵老大,是你啊……可否再宽限我几日,今日我运气着实不好。待明日,明日我一定还你们,决不食言!”
赵老大冷哼一声,“你这番说辞我不知听了多少遍。我便告诉你,这钱你今日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赵大哥,我们好商量,好商量。这钱……我现下实在是拿不出来。不然,你再借我些,我若赢了,必定连本带利还给你。”
“哼,你休想再诓骗我们。这钱你若还不上,要么将一双手留下,要么我们便带着你去那天枢派讨要。若是到时闹得众人皆知,你可千万别怪我们,自己选吧。”
张淞吓得连连后退,“光天化日,你们要干什么……”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赵老大对着手下吩咐道:“将他带走。”
几人闻言便要将张淞绑起来。
正在此时,慕君遥从一旁走了出来,出声拦住了他们,“且慢。”
赵老大侧过身,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几人,“怎么?他欠的钱,你们是准备替他还吗?”
慕君遥只是从容一笑,开口道:“这位大哥,我们赌一场如何?”
赵老大似是未能理解,面带迷惑,“我为何要与你们赌?”
“这人方才已把所有钱都输光了,身无分文,你现下再逼他也是无法。他若是趁你不备,逃之夭夭,之后再想找到他可就难了。不如我们赌一场,若我们赢了,你们之间的债便一笔勾销。”
“那你们输了当如何?”
“这镯子便是你的了。”慕君遥取下手镯,在身前晃了晃,“这个可比他欠你们的值钱多了吧。怎么样,敢不敢赌?”
赵老大略微思索了片刻,便不再犹豫,“行,赌就赌,你说赌什么?”
“那就……还是猜大小好了。”
李庭没料想到慕君遥的方法竟是如此,他挠了挠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怎么也说不上来,只得将她拉到一侧,“你可有信心能赢他?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慕君遥坦然一笑,“我自是没有,不过我知道有人可以。你别忘了,江淮出自北鸣,耳目极佳,能听音辨物,此事自然不在话下。”
李庭眼前一亮,“我怎得未想到,我这就去将他找来。”
没一会,慕君遥这边四人便上了赌桌,对上了坐在对面的赵老大。
一开始时,两人还你来我往,不分伯仲。赵老大淡定地看着几人,到底还是年轻,自觉遇见不平之事便要拔刀相救,今日便让他这个老江湖来好好教训下这些个不自量力的后辈。
只是随着场数推移,赵老大脸上的笑意便再也挂不住了。
半个时辰后……
慕君遥轻咳一声,提醒道:“这可是最后一轮了,若是我们赢了,这债可就清了。”
赵老大脸上划过几道冷汗,咽了下口水,“这把,我猜是……小。”
“我选大。”江淮斩钉截铁得说道。
“开了,大!”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可能运气如此好……”赵老大一把抢过手下递来的帕子,擦了下额角流出的汗,纳闷道:“该不会是你们耍了诈吧!”
眼见李庭脸色不对,慕君遥先一步走出,“这话说得可有些偏颇,众目睽睽之下,我们怎会有机会动手脚。况且方才这把可是你先猜的,莫不是输了之后便想抵赖?”
“胡说!江湖上谁不知我赵老大向来一言九鼎,何曾失信过!你们赢了,我愿赌服输。这钱……就此作罢,我们走!”赵老大一把从怀中扯出了张欠条,扔于桌上,随后便带着一帮人匆匆离开。
“江淮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吕知容神情愉快地拍了下江淮的后肩。
江淮也镇定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小事一桩。”
张淞忙不迭小跑而来,抱拳道:“今日多谢几位侠士,不然我这双手可是要不保了,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说着,他伸手便想拿回欠条。
可慕君遥却快他一步将东西取下,后退了半步,“毋需登门,也不必改日,现下便有个合适的机会。”
张淞怔愣在原地,“你说这话是何意?”
“我们兄妹几人初来这镇上,听闻明日龚员外将举办一场盛宴,想去凑个热闹,不知可否有这个机会去赏鉴一二?”
“这……”张淞还有些犹豫。
“你若担心,自可带我们一同进去。宴会结束之后,欠条自当奉上。”
张淞又思考了半刻,终于还是点了头,“那行吧,明日在龚府门前见,不过你们可得答应我不许生事。”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