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知道,进宝就是俺从前的男人。”巧玲大大咧咧回答。“啥?”陶掌柜跟王铁匠同时吓一跳:“你是杨进宝在娘娘山的…媳妇?”“是啊是啊。”
巧玲忽闪一下大眼,还是笑眯眯的。“那你千里迢迢到这儿干啥?”两个老头儿十分奇怪。“简单啊,因为彩霞,彩霞当初就住这儿对吧?是你们逼着她跟进宝成了亲对吧?他本来有媳妇的,就是俺。
你们逼着进宝娶了彩霞,杨进宝把她领会娘娘山,家里当然没有俺的地方了,所以俺只能一个人出来孤独流浪,于是就到了这儿…”
巧玲的废话不多,回答简单明了,陶掌柜跟王铁匠一下明白咋回事了。“喔…原来是这样,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两个人立刻不好意思起来。
巧玲说得头头是道,毫无破绽,由不得他们不信。首先,这儿的人都知道杨进宝,其次,眼前的女人也真是娘娘山的口音。既然是进宝的原配媳妇,唐秉德临死前把家里的一切都给了进宝,那么巧玲住在这儿就是合情合理。
“陶叔叔,王叔叔,我听进宝提起过你们,西关镇难得的大好人啊,当初,他杀死苏家二猛的时候,你俩帮过他不少,俺在这儿代替他谢谢你们了。”
巧玲说完,对两位老人深深做了个揖。陶掌柜跟王铁匠赶紧上来搀扶她:“哎呀丫头,使不得啊使不得,进宝可是我们西关镇的大恩人,我们大家最好的朋友。
既然你是他媳妇,那就住下吧,短啥缺啥,只管到家里来拿,有啥事儿就支应一声,俺俩绝对帮忙。”这俩老头对杨进宝可佩服了,因为是杨进宝手刃了苏大猛跟苏二猛,为西关镇除掉了两个祸害,这儿才得以安宁。
现在,他媳妇来了,大家还不热烈欢迎?“大爷,那你俩同意俺住下了?”巧玲又问。“那是当然,杨进宝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那好,既然这样俺谢谢了,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俩帮忙。”“闺女,你说,你说。”
“俺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没让进宝知道,他也一直在找俺,所以还请两位叔叔帮衬,为巧玲守护这个秘密…”“这个…”陶掌柜跟王铁匠作难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你俩要是为难的话,就算了,俺明天就走。”巧玲说。
“哎呀别!别走,你走了算咋回事儿?杨进宝有天知道是我俩赶走你,还不收拾我俩?你放心,尽管住下,我俩为你保密就是了。”巧玲对两位老人是坦诚相待,陶掌柜跟王铁匠果然为女人守护了秘密。
当天下午,两个人就从家里拿来好多东西,吃的,喝的,生活的必需品,送给了巧玲。因为这个家常年不住人,早就荒废了,缸里的粮食发了霉,老鼠咬烂了炕上的被褥,墙壁上生满了绿苔,院子里也哪儿都是荒草,没有吃的喝的,女人会饿死。
巧玲果然安顿下来,她足不出户,打算把孩子就生在这儿的土炕上。不用怕,啥都不用怕,别人能做到的我巧玲也能做到,别人可以生下娃,俺也可以。
她对生活充满了信心,立刻卷袖子忙活起来。首先将院子里的杂草处理干净,然后将炕上的被褥拿去拆洗了,屋子里的灰尘,蜘蛛网啥的擦得干干净净,哪儿都明光可鉴。
这么一收拾,唐秉德的家又像个家的样子了。她一边忙活,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跟孩子交谈,目前肚子里的娃成为了她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也是她唯一的动力。
她说:“娃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一定要挺住,娘也要挺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娘早晚让你跟天赐哥哥一样,回到你爹的身边。可现在你还不能出来,要快快张大,乖乖的,你爹喜欢的是乖孩子。”
她总是喜欢跟孩子交谈,在别人看来就是自言自语。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很快,整个西关镇的人都知道,巧玲是当年住在这儿的杨进宝媳妇。
所有人都感念杨进宝的救命之恩,所以对巧玲也很好。于是,附近热情的村民有的送鸡蛋,有的送米面,还有好多女人主动过来跟她唠嗑。
巧玲在西关镇的日子就一点点活泛起来。女人怀孩子真不容易,这时候巧玲才知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怀上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她整天提心吊胆,吃不下喝不下,如临深渊。
而且妊娠反应很厉害,茶不思饭不想好像百病来缠。怀孩子四个月,小家伙已经蠢蠢欲动,巧玲的肚子也开始一点点鼓起,女人整天心神不安,腰膝酸腿脚软痛苦难言。
怀孩子五个月,有了心跳,她三分人七分鬼如坐刀尖。怀孩子六个月,已分七窍,她坐不安睡不宁心似油煎。
这个时候,巧玲开始为分娩准备一切,知道小家伙很快就要临盆,该准备的一切都要准备。于是,她做了好多小衣服小被子,还做了虎头鞋虎头帽,娃娃出生以后的冬夏衣服。
她知道孩子生出来的时候正是深冬,天会很冷很冷,于是还准备了过冬的烧烟。是时候到县城采购一番了,趁着自己还能动弹,一旦临盆,就啥也做不成了,清等着坐月子。
所以,巧玲出了门,找一辆破自行车到县城里去采购。卫生纸是要买的,她用惯了这些东西,不能跟从前一样再用半截砖擦屁股。
带来的那些钱可以发挥大作用了。孩子的奶粉,奶瓶,奶嘴是要买的,分娩以后就不能动弹了,要自己照顾自己,下不来炕。
尿不湿是要买的,因为她一个人,月子里不能下炕洗尿布。她还买了一辆小巧的童车,铃铛,摇篮。这些东西全都是拆散的,到家以后自己组装,这样运输起来会很方便。
走出县城的商场,她拖了一个行李箱,所有的东西装得满满的,这时候已经是七月了,天气相当炎热,酷暑难当。
为了担心伤到孩子,她干脆不骑车了,直接坐出租车,让司机将她拉回西关镇。巧玲让司机将后尾箱打开,把行李放进去。刚刚转过身,就瞅到了一条熟悉的身影。
前面不远处有个面馆,面馆里有人在吃饭,其中一个人,旁边放一辆铃木王摩托。猛地瞅到摩托车的牌照,女人就吓一跳。因为那辆摩托车太熟悉了。是自家的,杨进宝的坐骑。她立刻明白进宝找来了,那个冤家还真是不离不弃,一定躲在旁边不远处。
女人的眼睛一扫,果然看到了杨进宝,眼泪呼啦流淌下来,这时候的杨进宝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男人一脸的憔悴,非常的瘦弱。他的身子好像一天不到就瘦小了,形容枯槁,只剩下了一对大眼跟络腮胡子。
不过男人的身板依然健硕,好像一座威武高耸永不会倒下的大山。她知道进宝为了找她,踏遍了万水千山,从娘娘山出来,足足找了几千里,转悠了不少城市,吃了不少的苦。
她的心刹那间酥了,好想扑过去扎进男人怀里哭个够,嚎个够,将这半年来的苦水一股脑倾倒,可是不行!真的跟他相认,那彩霞咋办?天赐咋办?
娘娘山群众该咋看?进宝也一定会进退两难。所以巧玲止步了,怯懦了…正在这时候,杨进宝好像也发现了她,男人手里的面碗掉在地上,立刻摔个粉碎。
“巧玲!我的妻啊,你别走,别走啊…”杨进宝果然奔跑过来,好像一头扑击猎物的狮子。巧玲吓得赶紧上车,关闭了车门,汽车呼啸一声走了。杨进宝不依不饶,在后面死死追赶。很快,男人抓上了汽车的后尾箱,一个劲地呼喊:“师傅,停下,停下…”
里面的司机听见了,马上要踩刹车。可巧玲却吩咐道:“大哥,别停啊,这个人是个流氓,要欺负我嘞,死皮赖脸…”出租车司机一听就火了,怒道:“妹子你放心,老子最看不惯这个人,瞧我甩他十万八千里。”
于是,这小子不但没停,还把油门加足了,把杨进宝拖得在后面鞋底子直冒烟。他竟然将脑袋伸出车窗,冲杨进宝挑衅:“猪长老,收了你的神通吧,死小子,累不傻你…”杨进宝在后面根本无法支持,所以脱手了,巧玲在汽车的返镜里看到了丈夫失魂落魄的样子,身影渐行渐远。
这就是杨进宝去L市见彩霞以前,跟巧玲见的最后一面。女人就那么逃走了,跟他擦肩而过、回到罐头厂,他就一病不起。
很快,一个月以后,也就是八月中期之前,巧玲又跟杨进宝见了第二面。那一次,是杨进宝领着彩霞跟唐秉德老人上坟的那天。杨进宝没有回到唐秉德的老宅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