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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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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稻草

辛念的生活在一成不变地进行着。

教室前挂着的时钟在一圈一圈地转动着。太阳一点点掉进地平线,直到失去最后一片光。

辛念的同桌撑着下巴,眼皮快要耷拉下来。他手指在桌子上跟随者秒针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念念叨叨:“怎么还不放学啊……我都快要饿死了。”

辛念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做笔记。

她的历史成绩尚且能看,笔记也做得算是比较清晰。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历史老师停下正在黑板上写字的手,回身询问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几个同学稀稀拉拉地摇头。

“好,那就下课吧。”历史老师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点点头,拿上课本,离开了教室。

辛念照旧是磨磨唧唧地回家。在学校正式关上大门的前十分钟,她才慢吞吞地离开教室。

就在她向右拐准备踏上回家的那条路时,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一个黑影。

一下抓着她就不放了。

四周静悄悄,辛念浑身一抖,惊叫一声,下意识用力甩开对方。

“你谁啊!”

她又惊又怕,睁大眼睛,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脸。

黑影却纠缠不休地重新扑上来,“救救我,求求你了。”

是个女孩儿虚弱的声音。

辛念微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提上来。

“你别拉我啊……我不认识你!”

她急了,声音大了些,却毫无气势。

对方看出她的没有底气,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只会重复,“求求你了……”

辛念欲哭无泪,拖着步子往前挪,往附近看看,偶尔路过的人们朝自己这边看着,但未有一人施以援手。

“你救过我一次……再救一次不可以吗?”那女孩儿嚎啕大哭。

……什么救过一次。

辛念一愣,这次低下头仔细打量对方。

“啊……是你啊。”辛念辨别出来对方,想起这是那日在胡同遇到的挨打的女孩儿。

“对对!你还认识我啊,太好了。”那女孩儿喜极而泣,只是她脸颊红肿,辛念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哭。

但很快,辛念立刻清醒过来,她全身一震,警惕地重新往四周打量,不放过任何一个高马尾会出现的角落。

那种被人追逐的恐惧袭上心头。

“你快放开我!”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辛念回过神来,立刻甩开那女孩儿。

女孩儿跌坐在地上,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

辛念别开眼,看着前方,干巴巴地说:“我救不了你。”

她其实可以直接走,但她还是多说了一句,她得明确告诉这个坐在尘土里的女孩儿——

“我帮不了你。我甚至自顾不暇。”

“……求求你了。”

女孩儿依旧在哭。

她慢慢爬过来,双臂环住辛念的腿。

密密麻麻的颤动从脚底传递过来。

辛念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恐惧和无助。

她在发抖。

辛念紧紧闭上双眼,克制着自己不去联想到以前的自己。

身边的女孩儿像是一条警觉的犬,她抽搐着鼻子,立刻就嗅到了辛念的心软。

她几乎是立刻感知到,哪怕眼前这个稻草再过柔弱,也只有她肯帮助自己了。

在尘埃中的人要是想活命,就得抓住一切能帮助自己的东西。

女孩儿抬头,辛念正好在垂眸注视着她。

她立刻咧嘴笑起来,带着祈求的讨好,“你会帮我的对吧……上次,就是你带着我逃跑了,从来没有人带着我跑。”

“那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辛不管不顾地叫道,因为那次在小巷的冲动,她为此战战兢兢了一个月,生怕那些打人的女生找到自己头上来。

辛念痛恨挨打,她害怕胆怯地活在拳头下的日子。

她喊完,眼泪就跟着掉下来。

然后咬着下嘴唇。

——她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不该喊得这么大声。

辛念从来都没有大喊大叫的资格。

辛念抽泣着,弯下腰,把那女孩儿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

“我帮不了你,你找错人了,我要回家了。”

那女孩儿紧紧咬着牙,看着辛念,又把手指一点点扣回去。

她脸颊微动,肿胀的肌肉牵动着神经,但她此刻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只有你能帮我了,除了你,没有人再会让我跟着他跑了。”

辛念脸都气红了,她低着头,觉得自己小腿肚上的肉快被面前这人给扣掉,她眼泪涌出来,又急又躁,“你怎么能这样,你就是看着我好欺负,就赖上我了是吧……”

女孩儿突然抬起头。

辛念看到了她深棕色的瞳孔。

她浑身发冷。

这是十七岁的辛念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空洞。

女孩儿的双目仿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那里什么情绪都没有。黑漆漆的一团迷雾笼罩在上面,下面是一个名为绝望的深渊。

辛念曾经透过镜子与自己对视时,看到过类似的神色。

眼泪啪嗒地往下掉,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人抽走。

她的双手发抖,骨头软软的,没法掰开对方的指头,没法挣脱束缚。

女孩儿没有放过她目光中的任何一个闪动。

“扑通——”

女孩儿突然双膝跪地,正对着辛念。

“你……”

辛念立刻愈发不知所措起来。

“我求你了,你帮帮我吧,你让我跟着你一起跑。”

女孩儿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

“……”

辛念沉默着。

“滴——”

一辆打开大灯的轿车鸣笛呼啸而过,刺目的白光照亮了女孩儿的瞳孔。

那瞬间,辛念忽然看到了她目光中浓烈的情绪。

——我想活,我想好好活着。

那是她此刻的渴求。

她将自己视为唯一的救世主。

甚至不惜下跪。

也是……

辛念苦笑着。

在“活着”面前,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垂下头,不再去看女孩儿的目光。

女孩儿的双膝始终没有离开地面,她的双眼追随着辛念的每一个神色变化。

当一个人连生命都把握不住的时候,尊严就成为了他唯一珍贵的东西,如果别人连这份最珍贵的心意都弃若敝履,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她们看见你的脸了。”

女孩儿开口说。

“什么?”辛念抬起头。

“我说,那天晚上,你欺骗她们,她们看见你的脸了。”

她淡淡地陈述着。

你也跑不掉了。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辛念看到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绝望的狠。

辛念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感到震动。

原来一个垂死的人最后的挣扎是这样的。

……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吗?

低下头,辛念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女孩儿。

只见她眼睛一斜,视线越过马路,朝着对面看去。

然后张开嘴,“她们来了。你看,就在那里。”

辛念慢慢回头。

高马尾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这样冷的天,她穿着短裙,露出深入大腿渗出的纹身。

大面积的,诡异又可怖。

辛念耳膜涨起来,她感受到那个跪地的女孩儿开始激烈地、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高马尾挑起嘴角。

她看见自己了。

再一次地。

一辆又一辆飞驰的车是她们最后的保护屏障。

辛念把头扭回来,看着面前的人。

路灯的微弱的光芒在她的瞳孔中一点点收紧,她重新弯下腰,轻轻揪起女孩儿的衣领。

她死死注视着对方,没有说话。

但那女孩儿忽然一笑,几乎是立刻便理解了辛念眼中的深意。

——我帮不了你,但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跑。

辛念的胸腔猛烈地震荡起来。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小学时在家门口遇到过一个已经长满头发的和尚,他自称已经从寺庙里退休,当初年幼的她深信不疑,并对于这个职业十分感兴趣,没事儿就听那和尚在街边独自念叨,那些拗口的经文她全然不懂,却深深记得唯一一句大白话——

“这人要是倒霉起来啊,喝凉水都塞牙缝哟!”

辛念扭头,飞速奔跑起来,后面紧跟着脚步声。

或许是那和尚真有点本事,在听到那句话的三天后,足足七斤的辛浩洋呱呱落地,辛念的倒霉人生就开始了。

以前那些喝凉水都塞牙缝的故事涌来,辛念没有慢下速度,她拼命掠过路边每一个光秃秃的树坑,曾经的糟糕回忆也如同被展览的老照片一样被她仍在身后。

辛念不认方向,只知道哪里的路宽,就往哪里跑。

街边的小贩在吆喝着,煎饼的香气百米飘香,黄橙橙的金桔摆满水果摊,路过时能闻到清苦的柚子皮的味道,接孙子放学的老奶奶慢吞吞地走来,辛念差点撞到他们,她侧身,一边跑,一边回头道歉。

“奶奶,对不起啊!”

她不知道自己拐了几个弯,穿过一个老旧的商场,刚过十字路口的公交车有气无力地开过来,辛念向站台加速,跟随排队的人群冲上公车。

她喘着粗气,回头,见那女孩儿也跟了上来。

“我、我没钱。”

女孩儿小声跟辛念说。

辛念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司机一眼,抿着唇,从校服裤兜了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零钱,塞进投币箱中。

“……谢谢。”

辛念摇摇头,没有说话,她们挤进拥挤的人堆,站在公交车最后一块窗户前。

踮起脚尖,睁大眼睛,向路口望去。

几秒之后,高马尾跑来了。

她在街上没有看到两人的身影,慢慢停下脚步。

站在路边,浑身阴冷。

辛念的脊梁跟着冒起寒气。

她沉默地低下头。

身边的女孩儿紧紧的贴着她,“谢谢你……”

辛念别过头,看着车窗外远去的红色车灯。

“我们坐的是几路车?”

“不知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下车?”

“再等一站吧。”

“好。”

三分钟后,她们下车,站在陌生的地方四目相对。

公车离去。

辛念听见女孩儿问自己,“我们是朋友了。”

这甚至不是一个问题,女孩儿的语气出奇地坚定,仿佛辛念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但这段友情的开始并不是你情我愿。

辛念苦笑。

“我叫赵晓佳。”

“你呢?”

辛念看了她一眼,干巴巴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赵晓佳又问:“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家?”

“坐别的公车。”

辛念捏着自己的车卡,“我没钱了。”

“不用不用。”赵晓佳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麻烦辛念太多,“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辛念点点头,但没问她家住在哪里。

“那……再见。”赵晓佳跟她挥手。

“……”

“再见。”

辛念扭身,向反方向走去。

她今天跟她说了“再见”,也多了一个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某种程度上,赵晓佳是辛念的影子,她们都需要有一个人来让自己更有勇气对抗世界。

也是最初相处中,时易对于辛念的意义。

很重要,多花点笔墨,得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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