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胤丹书初出茅庐前,蚕娘便已是大高手、大前辈,便无蚯狩云之年岁,料想亦相去不远。对照此际向日金乌帐内,闲倚绣枕的小巧女郎,除开身子奇小不论,那张俏丽动人的面孔至多二十五、六,同染红霞自己差不多,肤光泽润,弹性骄人,是货眞价实的青春紧致。
比起脂粉不施、镇日操劳门务的大师姐,约莫还小着些,怎么都无法与“前辈高人”四字联想在一块儿。“这,就是答案。”
瓷偶般细致的小小女郎,伸出玉笋尖儿似的食指,点着同样精致绝伦的光滑脸蛋,抿着似笑非笑的淘气唇勾,既像示威,又有几分炫耀意味。染红霞完全能想象当年师父的心情。
“岁月之所以如此惊人,在于谁也无法抵挡光阴的摧残。一且老去,不仅美貌消褪、鸡皮鹤发,就连血气也将日益衰颓,就算把内息练得再精纯,也无法同少年人一拼血勇。‘岁月如刀’,说的就是这个。”蚕娘正色道:“但我宵明岛一脉的武功,却能抵挡年华老去,将肉体维持在最巅峰的状态。
若你练了三十年内功,身体依旧维持在灿烂的二八年华,丹田里却较那个年纪时,凭空多出三十年内力,那么岁月对你的敌人来说是把刀,但对你…或许就不是了,对不?”
杜妆怜赫然惊觉:蚕娘提供的,是第三个、也是最最完美的答案。宵明岛的镇岛绝学天覆神功,不但练就强横内力,亦能常保青春。
只要放下水月停轩,抛弃曾给她及她留下的,随蚕娘返回宵明岛,就能得到天下无敌的武功,还有永不衰老的美貌I“…来不及了。”
她淡淡说道,忽然沉静下来。“我已立下毒誓,就算死,也绝不向你磕头拜师,乞授技艺。我杜妆怜说出口的,决计不会更改,你的法子,永远不会是我的法子。”
蚕娘虽然吃惊,但并不生气。相反的,这样的倔强甚对蚕娘的脾胃,唯一比听话更招蚕娘喜欢的,就属硬气的孩子了。
心中彷佛有蝴蝶在飞舞的银发女郎,这一路便同杜妆怜耗上,除暗中保护、助少女应付盛名之累,也没少惹了麻烦给她“玩玩”乘机展示天覆神功的威力,向心高气傲的少女预示将来的可能性。
杜妆怜对这位本领奇高、怎么也甩不掉的尾行跟踪狂,自没半分好脸色,然而不可讳言,了解越多,她不得不承认天覆神功的是一门博大精深的武中瑰宝,绝非外道邪功,此功之长,恰是本门所欠缺,完全能补她内力不足的弱点。
还有那青春永驻的绝大诱惑,世上恐无女子能抵挡…但她发了誓。誓言不能更改,遑论乖违。蚕娘不动声色地观察染红霞的表情。她从这一段开始,终于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笑容既骄傲又满足,丝毫不为师父的失之交臂感到遗憾,反觉安心。
这么耿直啊,难怪那小子如此挂心,是个好人品的姑娘。银发女郎在心底叹了口气,抑着一丝淡淡歉然,含笑道:“她虽坚守誓言没肯学,我总想往她鼻下掮点肉香,闻得久了,说不定便转了性,乖乖投向蚕娘的怀抱里。只可惜,始终没能如愿啊。”染红霞忍不住笑起来。
“前辈也太坏啦。换作是我,这梁子结得可大了,不讨回来不行。”蚕娘俏脸含春,也笑了起来,眸中却无一丝笑意,似被触动心绪,一瞬间神思飘远,只掩饰得不着痕迹,染红霞自无所觉。半晌,她才耸肩笑道:“我缠了你师父好几个月,顺便游山玩水,差点都不想回宵明岛啦。
她是不是也这么开心,我不好说,只是从那时起,‘红颜冷剑’杜妆怜这个万儿,才眞正算是江湖上一号人物,走到哪儿都有麻烦,招人自招,盛名所累。
“换作其他的年轻姑娘,说不定早哭着回去找父母师长啦,你师父这点倒是天赋异秉,天大的麻烦来了,也只一剑标去,绝不留情。”
染红霞不禁咋舌。杜妆怜杀业极重,在天下五道是出了名的,染红霞一直以为是妖刀之乱,以及乱后的肃清行动所致,不料师父十六七岁时便以辣手闻名。
转念又想:被蚕娘这样的大麻烦,连续骚扰了几个月,经历过各式各样难以想象的“挑战”和“劝说”无日无之,最后失去理智,想上街随便杀几个人泄愤,似也情有可原。只可惜“麻烦”自身全无反省检讨的打算,多年之后依然如故。
蚕娘笑道:“你带这身功力回转水月停轩,毋须多费唇舌解释,你师父自然明白。当年我弄她的手段,可比这个属害多了,‘红颜冷剑’之所至,虽说不上尸山血海、如昔日‘死魔’盛五阴那般盛况,可也是热闹非凡,半点也不无聊。
“你没屠光几个门派山寨,挑下几位剑坛耆宿,只带了天覆神功回去,连你师父的背影都看不见,别说摸着边儿啦。这样她还要责备你,未免太不地道。”
染红霞“噗哧”一声,不禁摇头,紧锁的眉头不知不觉间已稍稍抒解,终于又来了几分年轻女郎的精神。
她心情放松,没大没小起来,含笑道:“后来蚕娘前辈,是怎生放弃收我师父为徒的呢?以前辈之能,定不会轻易罢手。”
“你太不了解我们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的心情了。”蚕娘啧啧两声,老气横秋地教训她:“她一直不跟我玩一直不跟我玩一直不跟我玩,我只好去找别人玩了呀!很希罕么?哼!”染红霞再也忍俊不住,笑得前仰后俯,抱着削平般的小腹弯腰,腹肌都笑疼了。自三奇谷外与耿照分别,许久已不曾笑得如此开怀。言笑之间,忽听蚕娘扬声喊道:“你们两个小子走快些!磨磨蹭蹭的,是缠了小脚么?放他们进来不妨。”最末一句,却是对着院门外的四嫔四僮所说。
染红霞心想:“…前辈还约了别人?”没敢太过放肆,勉力收声,一抹眼角泪渍,环抱蛇腰的手不及放落,见耿照推门而入,差点跳起来,潮红未褪的小脸如火烧一般,心虚已极,也不知心虚什么,偏生房内无一处可躲,瞪大杏眸,对耿照道:“你、你你你…”结巴一阵,空白的脑袋再挤不出其他字句。耿照还未开口,身后冒出一颗脑袋,笑道:“还有我、我我我。喂你可别说不欢迎啊,这就太伤人啦,闪瞎老胡的狗眼不说,这会儿连门都没了。”
弄得染红霞慌乱更甚,不是胡大爷是谁?耿照见伊人在蚕娘院里,也吓了一跳,微一转念,料她急于解决体内的天覆功异状,与蚕娘一道非但不奇怪,反是入情入理。
瞧她这么个修长健美的出挑人儿,涨红雪靥像小女孩般手忙脚乱,只觉可爱得不得了,当着老胡和蚕娘前辈之面,不便说些抚慰的言语,求救似的一瞥身畔。
不就是让场面冷些么?瞧你们这恋奸情热的小德性!老胡当仁不让,干咳两声,用力搨了耿照肩膀一记,朗笑道:“有你的啊,小子!
方才一路过来,谷里有哪个姑娘不是睁大眼睛双手握拳,娇声喊道‘盟──主──好──’?要不是蚍狩云严令禁止,我看她们一个个扑将过来,一人舔上一口,能生生把你给撕了…不错不错,有前途、有前途!哈哈哈…”耿照目瞪口呆。哪有这种事啊?简直血口喷人!“我相信在七玄盟主的带领之下,谷内决计不会发生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你说是么,耿盟主?”染红霞端坐垂眸,不知何时已斟满了四只茶杯,捧起面前的那只就口,房内宛若秋风吹过,令人遍体生寒。
“你别听他…不是这样…并没有…是、是,决计不会发生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耿照欲哭无泪,终于放弃挣扎,拉过八角墩坐定,没敢与她目光交会。
胡彦之没想效果忒好,几句话就让满室粉红色泡泡瞬间汽化,揣了八角墩和茶杯,踅到门边,极讲义气地一挥手,拍胸脯道:“别个儿不说,我最伤风,我最败俗!
是不是?我就坐这儿,最脏就到这里,好不?大家继续啊,当我没来!”对着门坐下喝茶,崽到了极处。
蚕娘在一旁看得可开心了,抿嘴道:“没来可不成,正说到相关处。”胡彦之逮到机会坐回桌边,双手托腮认眞听讲,比塾里的毛孩子还乖。
蚕娘跟着杜妆怜不久,在一处僻镇撞上了两拨黑道人马火并,杜妆怜无端被卷入,也不甚在意,本想一股脑儿杀了,为民除害,岂料双方都有硬点子,见外人杀进,遂由互斗改为连手,杜妆怜仗着剑法高明连杀数人,背门终是捱了一刀,拖着伤体奋力逃出,免陷贼人合围。
小鎭没有可供栖身躲避之处,杜妆怜一路灭迹一路奔逃,在荒林中发现一座堂皇气派的庄院,翻墙而入,来不及找药布裹伤,便昏死过去。
醒来时,惊觉自己趴在一间柴房模样的屋里,上身里外衣衫俱除,一丝不挂。一名青衣小厮背对自己,握着蒲扇熬药也似,满屋都是浓重药气,难闻得紧。
“你奶奶的,这小子有前途!”胡彦之单手抱胸,以拇指刮着下颔戟髭,忍不住插口。“脱衣疗伤,这是拐带少女的节奏啊!看了人家的身子,有吃有拿,还不赚得满钵?要得,硬是要得!”
忘了“少女”是哪个,直到染11掌院的杀人目光电射而至,这才省起,赶紧低头喝茶,不敢造次。“你惨啦,今晚小心梦里挨揍。”蚕娘美眸滴溜溜一转,掩口坏笑:“那青衣小厮不是别人,是你爹胤丹书。”
***胡彦之的表情像被一枚鹅蛋噎了喉咙。耿照与染红霞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终于忍俊不住,双双大笑起来,隔阂俱都烟消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