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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0章毋须竞食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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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传入三岛,薛百膳、符若兰等多半存了看好戏之心,视为是苍、玄二岛的私怨冲突,眼见过往始终有流蜚飞传的两人反目成仇,私下额手称庆之人也不在少数。

 肖龙形的娶妻宣言更激发了一干红岛家臣的灵感,认眞考虑起寻回世子符宽之后,使红黑两岛联姻结盟的可行性…

 只是,所有人都看错了肖龙形。他并不是一名趁着五岛无主、伺机篡立的投机者,从未打算利用时局,在夹缝中钻空子,求取一时的安逸享乐。

 符承明的百日未满,红岛符家、白岛薛家,很快便尝到小看这名“悍奴”的苦头,在肖龙形不按牌理出牌的连番攻势中惨遭挫败,按形势之江河日下,被各个击破不过是早晚的事。

 薛百媵对符承明的积怨,比起漱玉节、肖龙形等后生晚辈只多不少,拉不下脸谈合作,白岛就快被肖龙形攻破了,所有帝字绝学在“天姿恶剑”之前,威力无不大打折扣。

 高傲的薛神君实无法接受祖传之学被一名奴隶出身、自学成材的毛孩子打得几无还手之力,只能认为是自己练不到家,辱没五岛先贤。危急关头,红岛找回了世子符宽,符宽少年时曾得薛百滕指点武艺,两人情感深厚,无法坐视白岛灭亡。

 符宽没什么家族门阀的包袱,写了封言词恳切的书信,请黑岛漱神君助一臂之力,两家遂合兵迫退号称“无敌战神”的肖龙形,长达三个月的苍岛侵政暂时告一段落。肖龙形对三家疯狂出手,独独放过黄岛,盖因他对人称“容相公”的代理神君容间羽一向抱持好感,可能是容间羽善待奴隶,甚至拔擢冷北海等担任敕使之故。

 容间羽不顾家臣反对,只身往苍岛与肖龙形一谈。下山后,对薛百膳等语重心“他心中无物,狂气逼人,我说服不了他。没见着封神君,他也不让我见,全岛几无人迹,风里都飘着血味。”

 “你就直接说他发疯行了。”薛百膳蹙眉。“封家丫头约莫凶多吉少,恶奴噬主,断不能轻易放过。若不能将其正法,五岛的奴户都要反啦。你想他要屠灭多少家,才能在苍岛自称神君?我等四若不能捐弃成见,连手擒杀这厮,祖宗家法何存?神君颜面何存?”

 连夜磋商的结果,容间羽独排众议,反对以武力压服,认为逼急了亡命之徒,后果不堪设想。没有人会怀疑“容相公”与那悍奴勾结,容间羽也绝非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徒,他明确指出“五岛无人能胜过肖龙形”的严酷事实,认为纵使肖龙形以恐怖血腥的手段压制苍岛,仍有在三个月内不间断地主动出击、并且胜过红白二岛的实力,希望从内部瓦解他的统治,至少于此际是不切实的。

 “那你说怎么办?”薛百膳不耐道:“容相公,我敬你是读书人,学问很大,但姑息养奸,不过是令其坐大罢了。稗子不趁初萌摘掉,莫非要等他长成茁壮、成林之时,再来后悔么?”

 “让他上桌来谈,神君以为如何?”容间羽并未反驳他的疑虑,因为这样的疑虑,在座所有人都有,包括容相公自己。

 “肖龙形之难当,在于他全不以帝门的方式思考。我等珍视的,他能弃之如敝屣。我等所惧,于他则全无威胁。其异于人,人岂能制?须使其为人,方能以人范之。”

 符宽连连点头,以眼神制止了蹙眉抢白的妹妹,沉吟道:“道理是对的,但要怎生做才好?连容相公都说了,此人乃亡命之徒,难以说服,如何使其为人,再以人伦约范之?”

 “承认他、正视他、容忍他,施加的压力越少,越能保全苍岛众人。这是于他的部分。”容间羽澄亮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说道:“于我等,须得捐弃成见、紧密团结,使四岛结成一强固同盟,令苍岛无从下手。时日一长,他便只能坐上桌来谈判了。”***

 容间羽的法子很快收到了效果。肖龙形杀了几名苍岛大老,以“解放”之名,胁迫奴户为己所用,暂时压制住旧有势力。说穿了,靠的还是他过人的武功。神君封却屛在他手里,守旧派群龙无首,唯恐他一发狠,对神君做出什么不利之举,以致纯血断绝,不得已只好听命行事,本来就是权宜。

 四岛联军若攻来,这些人就是现成的肉盾,正好派往第一线塡作膏壑,累积的仇恨还能从内部加固领导核心,缴获的战利品,也能补因奴户离岗、苍岛生产环节上的眞空。换言之“打”…或说“乱”…于肖龙形才是最有利。

 他不分敌我,对黑、白、红三岛出手,看似人狂无智,其实算盘可精了。肖龙形表示要强娶漱玉节后,又向红岛索要“亿劫冥表”、约斗薛百塍,然而四岛自结成同盟,在容间羽的劝说下,对肖龙形连番挑衅视而不见,使掠夺来的物资渐渐耗尽。

 奴户军里本有些悍猛好斗、想打开一番新局面的份子,此际也看出这“坚壁清野”之计掐正苍岛的七寸要害,战阵对垒,一家决计打不破四家连手的困局,一且肖龙形被迫坐上谈判桌,仍要照帝窟五岛的规矩来。

 “你们这样干,便想拖死我么?”肖龙形望着眼前不愠不火的中年文士,笑得黥纹微颤。即使双方僵持不下,容间羽仍常只身上苍岛来,他青衫黑履的身影对苍岛众人产生了巨大的安抚力量,仅隔窗缝遥望,都能觉自己并未被帝门抛弃。

 或许对肖龙形也一样I虽然他决计不承认。“我没想过‘死’这个字,你也不该如是想。”容间羽掸掸袍襟,随意落坐,翻开桌上的杯子点茶,顺手也帮肖龙形注了一杯,哪像是深入敌境?

 在自家院中,也不过是这样。“要做神君,得拿出神君的样子。靠打杀拿下五岛,这不叫威风八面,灭己灭人罢了。”

 肖龙形欣赏他的胆识,心知这人非装腔作势,是眞没把自己当敌人、拿苍岛当对手,才得这般磊落,不禁有些佩服,默然良久,才道:“容相公,你能用冷北海担任敕使,与那些纯血贵族同席飮酒、同桌吃饭,不觉格格不入么?放眼五岛,有谁与你说得出一般话来?”

 容间羽也不否认,轻轻转动粗陶杯子,片刻才道:“你有没想过,此事最后要怎生了局?在你心里,肯定有个蓝图什么的罢?领导统御,不能没有愿景。看不见未来的雏形轮廓,那就是亡命之徒了。”

 “我杀了不少苍岛权贵,四岛眞想报仇的,我看是一个也没有,但此事却是上佳的借口,正适合兴兵问罪。”

 肖龙形满不在乎,耸肩哼笑。“说到底,还得在拳头上分高低。我倒想在青木殿前摆个擂台,想当头儿的都来打上一打,谁赢了听谁的,省事事省,干脆利落。”

 这对肖龙形自然有利。他勇冠五岛,号称克尽帝字绝学,最怕的就是四岛团结一气,无视牺牲,以优势兵力碾压上来,肖龙形纵有绝顶的武功,猛虎毕竟难敌猴群,众高手轮番上阵,累也能累死了他。

 容间羽见他说这话时,眼中闪着亡命之徒的异采,心知将他逼到了绝境,头一个倒霉的就是苍岛中人,四岛联军也不可能毫无牺牲,现阶段不会有任何一家愿意蒙受这样的损失,这也是他的“以拖待变”之计会被采纳的眞正原因,无意欺瞒激化冲突,拈须道:“你若不主动寻衅,我料众人也无轻动刀兵的意思。你若信得过我,可于我黄岛安排会面,大家坐下来谈谈。”

 肖龙形一径冷笑,并未接口。“为保众多奴户,你可不能有什么差池。”容间羽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话挑明了说。

 “若苍岛无你坐镇,旧时权贵起复之后,你以为倒霉的是谁?”肖龙形狞笑道:“我回头便杀尽了,一了百了,不用容相公费心。”

 “然后教四岛不惜一切,拚着令苍岛化为焦土,也要将你消灭,以防自家奴户尽都反了?我尽力斡旋,就是为了避免走到这一步。”容间羽放落陶杯,抬起眸子。

 “你见过尸横遍野的模样么?知不知道千里烬土是什么气味?你杀的人里,有杀好的,也有欠失公允的,非是对错无关紧要,而是有更重要的物事须得保全。将来,你会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但此际我只想让所有人都好好的。”

 不知怎的,肖龙形并不觉对方倚老卖老,仗着大义名分教训自己,来占口头上的便宜。一向温润如玉、予人春风之感的饱学文士在说这番话时,彷佛变了个人,透着从未见过的衰老与疲惫,彷佛能从中嗅得那“千里烬土”的气味。

 “莫非容相公见过尸横遍野,嗅过烬土千里么?”他迟疑了一下,明知不可能得到答案,依旧冲口。

 容间羽似未听见,目光垂落,彷佛被困在记忆中。片刻回神,微微一笑,又恢复潇洒自若的模样,径道:“我见岛上似无囤粮,明儿叫人运些过来,先解了眼前饥馑。”

 已将话头转开。肖龙形哼笑道:“你自担通敌的嫌疑,我也不拦你。若遭那些个尊贵的纯血清算,莫说是我害的。”容间羽微笑。“自不能白送。让我见封姑娘?”肖龙形冷哼。

 “没甚好见的。反正人还活着,相公想见,带来‘亿劫冥表’,我便让你见一面。”说到这份上,再谈下去也没意思了,容间羽保证运粮,便即离开。黄岛仓廪殷实,而容间羽说到做到,每隔几天便往苍岛运送谷粮菜蔬、牛羊肉脯,余三家抗议不绝,以为资敌殊为不智,容间羽却笑而不答。

 大半个月过去,果然苍岛警戒较初时松懈许多,渐有线报流出,岛内气氛也不再如先前森严肃杀。

 “塡饱了肚子,人的想头就多了。”事后,容间羽淡淡解释:“奴户未必都想自立门墙,苍岛群臣也未必肯与百姓绝不两立,毋须竞食求生,渐渐便能看出稳妥的生路,不必往水里火里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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