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环谷在挂川寺中埋伏了数十名好手,此际竟无一人能出。紫灵眼振袖甩开了尸体犹温的指掌,缓缓回头,匿于暗处的杀手想转头又不敢动,唯恐泄漏行藏,不得不与那只恐怖的眼睛相对…
…连目盲的南浦云都逃不过注视,闭上眼睛又有什么用!蓦地紫灵眼娇躯一颤,动作有些僵,密汗渗出秀气的雪额,连一贯淡漠的脸上都露出错愕之色,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片刻才艰难道:“你…你…是…谁…”
圆润的双肩抽搐,修长的雪颈像要断了似的猛然一折。再抬头时,竟露出绝不相称的呆板笑容,以一种在她身上闻所未闻的陌生口气,自顾自的说:“我呀,叫明端。终于见着你啦,紫罗袈的女儿!”***
紫灵眼只觉置身一团灿烂耀眼的白芒,无论声音、影像乃至肤触温凉,似与自己相隔甚远,仿佛浸入静水中,又像远远看着别人说话动作似的,感觉既虚渺又空灵。
她常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人生被遗留在那个煌煌如昼的白夜里,明明该是四野漆黑,忆起的片段却总是异常刺亮扎眼,一遍又一遍在她的梦里重复着那样的灼人欲窒,凄厉尖嚎…但原来“与世隔绝”的感觉是这样,毕竟不同于想像。
紫灵眼带着一丝恍然,有点儿舍不得自这般奇异的体验中抽离,仍是奋力地想动动指尖,仿佛这样便对自己、对两位长老有了交代。…没用。青面神的“青鸟伏形大法”能控制他人心神,甚至假他人之喉舌发声,她判断自己正面对着某种极为近似的心识之术。
然而,伏形大法的宰制是极粗暴的,纵以大长老青面神之能,亦不能如走家门般任意进出他人心识。
强干其躯的后果,就是收功的同时也带走一条人命。除非练有同源的心识秘术,否则此法只能杀人,对穷究心灵识海之奥秘毫无助益。就像大长老总能透过她与白额煞之口,呼唤她俩一样。这自称“明端”的女子,也学过本门的太阴炼形功么?“不是喔。我练的,是“超诣真功”比游尸门的太阴炼形功要强多啦。”
她听见自己的唇舌喉底如此回答,伴随一阵极难受的恶心烦闷。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是我娘让我来的。”口气里似有一丝不满。
“我想见你很久啦。你不识我,我却知道你,你爹的札记里,说了很多你的事。你那只缝布娃娃还在不在?我想看看。”紫灵眼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泪水盈满眼眶。
那只杀人的白瞳似被眼泪洗去妖异的无色翳膜,瞳仁渐自水光中浮现,悲伤的秋翦宛若雨雾,仿佛能呵疼心版。早就不在啦。我一直想再缝一只,但也就是想想而已。那时…她强将念头抑下,不再想娃娃的事。青面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让她接触任何可能想起总坛生活的物事,她很习惯压抑这样的念头,以防心绪在不经意间泄漏,又教两位长老担心。翠明端明显察觉到这股突然其来的收敛,忽地执拗起来。
“我要看。”紫灵眼吐出情绪翻腾的语句,伴随着更强烈的不适。“缝布娃娃怎么了?你为什么只说了一半?”
那是因为…紫灵眼抑住思念,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处显而易见的蹊跷。世上并不存在读心术。强大如青面神、神奥无方若伏形大法,也只能以自身的意念影响他人,见其所欲见,闻其所欲闻,无法像翻开书本一般,轻易窥知他人心中所想。
青面神所展现的读心之能,不过是筑基于伏形大法对心绪波动的灵觉、以意念干扰他人感官知觉的方术,以及大长老对人心世情的洞彻,三者交互作用下的结果罢了。
但这名女子却能窥见她的心思,虽非毫厘无差,接受的讯息密度却远在她所知的心术之上,甚至凌于下尸跷部的镇门神功青鸟伏形大法,就像…
就像一缕魂魄钻进身子里,甚至变成了她。世间…真有这样的武功么?她是怎么做到的?“你杀了南浦云,我不欢喜。”翠明端不死心。
“给我说缝布娃娃,我就原谅你。”像要折磨她似的,执拗的情绪一波波摇撼她的识海,剧烈的不适令紫灵眼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显苍白。别这样。不是你想…“你再不说,我让人打你屁股了喔。”
仿佛察觉她心底掠过的一丝惊惧,紫灵眼听见自己说出了极其可怕的话语。“你不怕痛,是吗?你怕的是肮脏污秽?给我说缝布娃娃。”我不要。
那会让你…“来人,给我剥了她的衣裳。”隐身树丛里的金环谷杀手面面相觑。少主之命不可违,但玉尸若遭少主移魂寄体,剥她衣裳,岂非等于摸遍少主身子?但教十九娘知晓,几颗脑袋都嫌不够。然而见玉尸模样,显未完全受制,否则少主自脱便了,何须唤人?
南公尸横当场,谁敢到她跟前去!翠十九娘为爱女着想,且对擒捉玉尸势在必得,命金环谷数一数二的高手“目断鹰风”南浦云压阵,主导挂川寺之行。
南浦云武功高强、威望素着,在刀尖打滚了大半辈子,比多数的明眼人要可靠得多,经常代替十九娘指挥豺狗,乃领军挂帅的不二人选。但十九娘千算万算,算不到“紫影移光术”一照面便要了南浦云的命。
身先士卒亲上火线的南公既殒,翠明端登时成了在场地位最高、身份最尊贵的一个,就这样接手了指挥大权。众人叫苦不迭,又不敢迳退,已有脚程快的飞报金环谷,余下同僚莫不求神拜佛,盼在新的行动指挥…
多半就是十九娘自己了…赶到前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只可惜岔子不肯放过他们。庭中“紫灵眼”连喊几声,见周遭悄静静地无有回应,神情木然,片刻才道:“你们不听话。我自个儿来罢。”
喀喇一声,偏堂里厢的纸门滑开,跃出一名劲装少女,落地时踉跄了几步,随即越走越快,越走越稳。
明明俏丽的圆脸与眼前的紫衫丽人无一丝相像处,表情却如一模印就,到得紫灵眼身畔看也不看,伸手便去拉她腰带。蓦听檐外一人朗笑道:“一斛珠你学坏啦。好好的鸡不做,却来褪良家妇女的衣裳。”
不是胡大爷是谁?那少女正是翠明端的“如意女”玉斛珠。她木然抬头,原本呆滞的表情一瞬间现出微妙的变化,但见粉面酡红、鼓胀玉靥,似怒非怒,似喜非喜,仿佛这些不熟练的表情一股脑儿全挤到了脸上,可惜没一个做得全的,不知在忙和些什么,抬头叫道:“我不是一斛珠!”
老胡自墙头一跃而下,被六燕砍的皮肉伤早已裹起,信手撂倒接连扑来的几名金环谷杀手,大笑:“不是一斛珠?你少骗人啦,明端才不是你这样!”
“玉斛珠”早把紫罗袈女儿和缝布娃娃的事撇到一旁,气呼呼道:“我就是这样!不然能是哪样?”
胡彦之闪过一柄鬼头刀一把兰锋剑,反足踹飞两名分持套索的黑衣人,已来到她一丈方圆内,不慌不忙道:“你这样穿衣裳,分明是一斛珠!
别想唬我啊,啧啧,你腰带的绑法已然泄漏了你的真面目!你以为你学明端讲话学了个十成十,就能变成明端了么?说谎精、赖皮猫!不知廉耻,爱慕虚荣,道貌岸然欺上瞒下的小猾头!”翠明端简直气炸了。
“我不是一斛珠,她也不叫一斛珠!我才不是说谎精、赖皮猫、不知廉耻、爱慕虚荣,道貌岸然、欺上瞒下的小猾头!”“你骗人!”“我没有!”“你的腰带…”“我绑给你看!”
她低头猛扯围腰,缠紧的系带扑簌簌地掉了一地,而胡彦之此时恰恰抢到她身前,抓起腰带一圈一转,连着两条藕臂并肉呼呼的小蛮腰缠作一处,将一斛珠绑成一串粽,裹得严严实实。
翠明端再不通世务,这时也该明白是中了计,胡彦之料她有顿好骂,已备便一肚子刻薄话。岂料玉斛珠一颤,突如其来地解除了寄体,小脸白惨剧喘不休,被系绳勒成一大包的奶脯起伏惊人,雪肉似将溢出。甩甩头眨眨眼,茫然道:“胡…胡大爷?”
胡彦之将紫灵眼横抱起来,一脚一个,踢飞前后两名来援的金环谷门人,咧嘴道:“咱们又见面啦,一斛珠。今儿没上工啊?可喜可喜。”
玉斛珠正欲接话,突然腿间一凉,失去围腰系带的宽大裈裤滑至脚踝,裸露出白嫩圆润的下半身,两条腿儿又细又直,新炊馒头似的饱满耻丘浑圆酥腻,教人直想咬上一口。她“呀”的一声满脸通红,顾不得双手受制,摇着屁股一溜烟钻进偏堂,免教旁人瞧了去。综观鬼先生麾下,胡彦之唯惧者“豺狗”矣,这帮金环谷豢养的杀手不过武林三流门派水平,除开南浦云、七落燕等寥寥好手,胡大爷浑没放在眼里。
此际院里一地哀嚎,十几名金环谷杀手抱着伤处辗转反侧,余下诸人终于省悟:单打独斗,无人是这名虬髯汉子一合之敌!
忙结成圈子紧缩,欲逼得他首尾难顾。胡彦之但觉怀中人柔若无骨,明明触手处温软丰盈,又轻得仿佛能作掌上舞,滋味难以言喻,不由得心猿意马,总算还记着身陷包围,强抑下低头细瞧的冲动,抬脚踩住一杆乘隙偷空的链子枪,转头叫道:“符姑娘,你留神啦!”一抹白影冒出墙头,正是等待接应的符赤锦。老胡正欲抛出,紫灵眼突然昂起了尖细姣好的下颔,一只清澈明亮的左眼直勾勾盯着他,轻声道:“恶徒!”
啪的一声甩了他一耳光。美人含嗔自是媚极,可手劲半点不含糊,打得胡大爷眼冒金星,嘴都歪了,忙活动活动下巴扭了回来,嘻皮笑脸:“不是,小师父。我这是为了救您老人家,非是有意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