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帝窟绝迹多年,说是被正道中人消灭…这才毁了与外界互通声息的唯一关哨,从此再无人能出入星罗海。江湖传言并没有错。有一名“正道中人”不知以什么方法打败了五帝窟的五岛高手,迫得他们封关退隐,绝足江湖。
但这则流蜚只说对了前半截,后半截却不为人所知:这名正道高手以不知名的法子,控制了五帝窟,使七玄之一的邪魔外道成为其私兵,暗中干着杀人越货、翦除异己的勾当!老胡的判断也没有错。无论是镇东将军府或赤炼堂,都不可能与七玄勾结。
…勾结这帮妖魔鬼怪的,是岳宸风!胡彦之咳出几口鲜血沫子,冷笑道:“岳宸风,你与外道勾结,不怕慕容柔知道了,要砍你的脑袋?”
岳宸风哈哈一笑,点头道:“胡兄说得极是。故而今日之事,万不能教将军知晓。”胡彦之“呸”的一声,一抹唇际血渍。“岳老师笑得这么无耻,肯定要杀人灭口了。”“那倒不是。”
岳宸风环抱双臂,抚颔笑道:“耿照是刀皇传人,又通晓妖刀之事,背上背的物事这般紧要,非但不能杀害,还须尽力保护。若能供出妖刀种种,慕容将军便能“私藏妖刀,图谋不轨”的罪名,抄了白日流影城。
比起妖刀,这个借口更是万金不换,价值连城。”胡彦之心想:“赤眼与小耿之事传得好快!这可不妙。”以赤炼堂与镇东将军府勾结之深,料想今日赤炼堂围朱城山之后,横疏影势必要给个交代。
岳宸风若一直埋伏于左近,得知此事并不奇怪,甚至原在意料之中。岳宸风续道:“至于那位阿傻兄弟,我俩虽有些小小的不愉快,到底也是旧识一场。当年我既未杀他,今日也不忙着杀。”
顿了一顿,微笑道:“今夜非死不可的,只有胡兄一位。”胡彦之心中一凛:“他原不必杀我。如此着意要杀,其中必有蹊跷。”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又咳出血唾。岳宸风抱臂冷眼,笑意渐凝,鼻端重哼了一声:“你笑什么?”
“笑你冤哪!”老胡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拍拍胸口缓过气来,一指周围众人,斜乜而笑:“你老底都翻出来啦,还弄出这么一大家子劳师动众的,要还杀不了我、抓不到这两个小的,不知会不会很呕?”
岳宸风面色丕变,老胡撮唇长啸,林中忽冲出一条巨大的乌影,四蹄放开人立而起,咆声犹如虎啸,吼得所有的马匹都腿软跪地,功力稍差的人也抵受不住,捂耳栽倒。耿照看得一怔,旋即喜道:“二哥!”
原来策影极通灵性,它身形巨大,若与老胡、小耿同行,恐怕难以蒙混下山,故一路独行专走山棱险道,有时赶在三人之前,从远处山峰上眺望监视。有时又远远跟在后头,循着气味追踪,俨然是一名追迹高手,随后保护三人。
老胡与它搭档已久,默契甚深,若无哨音信号,又或老胡失去意识、无法自保,否则策影决计不现身,为三人守住最终的一条退路。
策影冲进人群里,蹄飞口咬、迅捷如风,黑夜中看来直如鬼神异兽,五帝窟众人几时见过这种怪物?顿时被驱赶得溃不成军。符赤锦、何君盼等首脑纷纷走避,场面大乱。老胡觑紧时机,一推耿照:“上去!”
策影如风掠过,耿照一抓缰绳翻身上鞍。弯腰一捞,也把阿傻提了上来。胡彦之重伤无力,腿软坐倒,策影急停扭转,小磨似的铁蹄刨入土中逾一寸,蹬蹄前前后后踢飞几人,猛地咬住胡彦之的衣领往后一甩,也将老胡抛上背鞍,掉头狂奔而去!符赤锦气急败坏,尖声大叫:“拦住大路,别让它跑啦!”黄岛众人如梦初醒,才合力推倒马车车厢,挡住出入渡船头的道路。谁知策影作势欲奔,忽然回头涉水,经过江舟时后腿猛蹬“轰!”一声巨响,将舷头踹出一个大窟窿,连坚固的龙骨都被踢得爆碎开来,整条船剧烈摇晃之间,斜倾着向一旁滑开,岳宸风乘来的那条渔舟登时被压得稀烂。
策影更不稍停,直直冲入水中,前进的速度丝毫不减。岳宸风虎目圆睁,暴喝道:“刀来!”杀奴翻开刀匣,宝刀赤乌角再度出鞘。
一道逼命刀风横扫而出,匡当一声吞鞘收匣。策影嘶吼一声,身子陡地歪斜,几乎将老胡甩入水中。踌躇不过一瞬,它又继续蹬蹄探颈,身形旋即没入漆黑河面,游出了炬焰能及的范围。赤乌角出鞘,绝不落空。只是岳宸风料不到一刀竟劈不死策影,恚怒之余,不由赞叹:“好一头韧命的畜生!我一刀能斩断石磨,却斩不断它的身腿!”
符赤锦秀发覆额,模样十分狼类,几乎忘了自己今日曾两度被马儿追得团团转,片刻才喃喃说道:“那匹马…居然会游水!”岳宸风冷哼一声:“它不是普通的马,是出自天镜原的罕世奇骏紫龙驹!”
懒与缠夹,纵身跃出,掠上码头另一边的小小扁舟,持篙往水中一点,浑厚内劲之至,小舟如箭一般射了出去。***入夜后河水寒冷,耿照身负内外伤,一下水的瞬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几乎失温。
所幸他身子强健,勉强还能抵受,不料策影越行越深,眨眼便离了河岸,四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前后左右只闻水流声响,什么也看不见。耿照心中大急,抓着缰绳唤道:“二哥,再往前便要灭顶啦!二…二哥!”
策影一扭马嚼,耿照反被它拖了一下,略微冷静:“二哥不会自蹈险地。除非…它会游水!”
黑夜中不辨河水深浅,只能凭着马鞍、大腿吃水的程度未变,判断它虽离岸好一阵了,却未因此下沉,看来确是载着三人游向对岸,不觉失笑:“旁人若听我向马儿求助,还让它抚平心绪,定以为我疯了。殊不知二哥通灵神异,只怕远在常人之上。”
回头唤道:“老胡、老胡!”胡彦之却无反应。伸手往后一摸,才发现他入水失温,内伤加剧,竟尔晕了过去。他赶紧向前拍了拍:“阿傻!”黑暗中阿傻不能视物,变成了真正的聋子,自然无法响应。
然而他虽然身子发颤,牙关磕得格格作响,一推之下犹能挪肩缩颈,意识十分清醒。耿照放下心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胯下的皮鞍一阵颠簸,策影跳蹄而上,已然爬上了河岸。
耿照渐渐习惯夜色,能隐约辨出周围的景物,老胡还是动也不动地趴在木匣上,气息断悠微弱。过了赤水之后要往哪儿去,耿照毫无概念,策影却自有主意,片刻也不消停,一拐一拐地向东而去。耿照察觉蹊跷,伸手往马臀上一摸,只觉触手温黏,策影“虎”的一声低吼,他才发现:“不好!难道二哥受了伤?”
任凭他如何扯缰呼唤,策影就是不肯停下。耿照福至心灵,扭头回顾,赫见河上粼粼波光之间,一叶扁舟如电射至。
船上之人虽难辨面目,然而披风猎猎飘扬,长篙随手一点,小舟便破流直进、如鼓风帆,除了岳宸风外还能有谁?(难怪二哥拖着重伤,还不肯停下歇息!)一旦被追上,以岳宸风的阴鸷性格,己方三人一马绝难幸免。
对耿照来说,其中取舍不难。他拍拍马颈,说道:“二哥!这两个便交给你啦。你英明神武,是马中的盖世英雄,我放心得很。如能逃过一劫,兄弟再来与你吃酒。”
拍了拍身前阿傻的肩膀,把马缰塞到他手里,以手指在他掌心写了“下马”二字。阿傻如梦惊醒,霍然回头,一双眼睛在月光下炯炯放光。耿照咧嘴一笑,将老胡攀在腰间的右手牵与阿傻,解开琴匣系带往地下抛,右脚跨至鞍左,猛地向道旁草丛一跳,双手抱头连滚几圈,忍着肩伤剧痛咬牙起身,三步并两步地溯来路奔回,拾起琴匣,重新斜背系好。
策影跛着腿跳蹄而立,扭着巨大的身躯回头,奔前几步,虎声低咆,仿佛正气急败坏地唤他回来。耿照也走上前去,挥手道:“二哥,驮着三个人咱们谁也逃不了,你明白的。”
一人一马对望良久,片刻策影啡啡两声,踏着蹄子退了两步,又恢复成睥睨雄视的马中王者,大如柑枣的湿润黑眸在夜色中熠熠放光。马背上的阿傻在腰后摸索一阵,将明月环刀抛给耿照。那是除了不能开封的赤眼之外,三人身上仅剩的武器。
“谢了,阿傻。很高兴交你这个朋友。”阿傻怔怔望着他,神色复杂,策影却不再留恋,掉头往东边去。寒冷的河风吹来,现在风里只剩下耿照一人。他拄着明月环刀,在岸边静静等待着岳宸风。
身为诱饵,他必须使捕猎者明白自己价值连城、便于得手,比起浪费时间去追逐不可知的对象,不如张嘴将自己一口吞下。在耿照身上,有赤眼、有人人觊觎的妖刀之秘,更重要的是一个借口。
一个严刑拷打逼出口供后,慕容柔会欣然接受,拿来对付流影城的借口。所以他只是诱饵。耿照十分明白,自己绝不能落到岳宸风手上。他一直等着小舟来到河岸十丈之内,才慢吞吞地迈开脚步,往西边走去。
透过已熟悉夜幕的惊人眼力,他可以清楚看见岳宸风脸上的变化。耿照一点也没有算计他的念头,比心机耿照决计不能是此人的对手,他只是把事实摊在岳宸风面前,让他自己估量追哪一边更为划算。
…像岳宸风这样的人不知惊怕,他们的弱点便只有贪。他不怕阿傻的指控,更不怕老胡的证言,但逮到耿照却能得到最多的好处。隔着流水黑夜,耿照在那人眼里看到了贪婪之光,终于放下心来,死命地发足狂奔。
***策影驮着老胡、阿傻,一跛一跛地往东路逃去。在它与胡彦之浪迹天涯的这些年里,这不是老胡头一回晕死在它背上,任它驮着东奔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