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有一个小丫鬟小谬负责他的起居,虽然他的食量不怎么大,可餐餐被缩减的待遇还是让他有种怎么都吃不饱的感觉,夏天还好,多喝些水也就挨过去了,冬天便难熬了,除了肚子不饱足之外,身上的衣裳看着还完好,却是不够保暖的,曹府里一年当中就算是个下人,也该有两件冬衣的份例,他就总被遗忘。就是小谬想多少点热水让他祛寒,分配到的柴薪也是不够用的,后来把院子里枯掉的杂草拿来烧,这才让他们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
像这样吃得饱,穿得暖,还有工钱可拿的生活,是一年前的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想些什么?」苏雁鸣出声道:「一脸感叹的样子。」
他扯了扯嘴角,不想多谈往事,可苏老板却像是等着他说似的无视他无声的拒绝,最终是轻声一叹:「没什么,就是想起些往事罢了。」
「怎么样的往事?」苏二少爷发现了他掀帘的动作让沐尘受寒了,便不着痕迹地将帘子又掩了上,「给我说说吧。」
若是在过去,苏雁鸣对于下人,或者自己雇佣的人的往事,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当然为了安全起见,除非像是四大小斯那样知根知底的家生儿,否则他若要重用,还是会着人查清楚底细,但这跟他是否对那人的过去有兴趣,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他现在却很想知道些沐尘的事。平时总有事忙也就算了,现在往京城这一路至少也有六七天闲暇无事,正好可以与他交交心。
想到「交心」二字,苏雁鸣自己都愣了一下。
沐尘非是口舌伶俐之人,见苏雁鸣就是摆出一副「等着你说」的架势,只得呐呐开口,说得平铺直述,简单至极,毕竟他的过去值得说的事情实在太少了,三言两语就足够交代了。
可偏偏苏雁鸣却听得心头一缩,明明是早就查过的事,不知怎地,还是听得冒出了火气。
他难以想象,像沐尘这般拥有好厨艺,又外貌出色,性子和顺的庶子,为何会在以食肆发家的曹家不受待见若此,「那,你又是什么契机,开始学厨的?」
这倒不好交代,沐尘有些紧张,老爷子却气定神闲地:「就告诉他某天有个长辈偶然路过你的院子,见你可怜,教了你几手,还留了菜谱给你,你也不知道他是谁。反正这事就算要查也查无对症,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的事儿。」
沐尘深以为然,对于这点,他对老爷子的感激之情那是怎么说都说不清的,老爷子又非「实体」,可以让他晨昏定省,奉些为人子孙的孝道,沐尘已经想了很久要怎么报答老爷子,近日他得了两个结论,一个是不让老爷子在面对当时那种尴尬的情况,一个,就是帮老爷子寻找他重生在自己身上的理由为何。
老爷子在这个世上,必定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他至少必须题老爷子完成那个心愿才行。
马车里又安静了下来。
沐尘本以为这么长时间的独处,会有些不安于尴尬,可事实上却并不会。苏二公子是个剔透玲珑心之人,他似乎能感觉得出沐尘的紧张和疏远,所以并不刻意接近他,甚至也不把自己当做是他的主子或老板,就像是一个寻常朋友那般,有时候与他谈谈天,但大多时候他们各做各的,看各自的书或闭目养神,到达京城的这几天路程过得比沐尘想象中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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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之后,沐尘被苏雁鸣带回了苏府。
他说他的三妹妹苏庭玉要找他的事儿倒是真的,这才刚刚进府,三小姐便打发了大丫鬟金荷,请了沐尘到香馨阁一趟。
「斗花宴?」沐尘呆了呆:「这隆冬时节,除了寒梅之外,还能斗什么花?」
「就是说啊。」苏庭玉一笑,「所以重点不是花,是宴。金荷,把事儿告诉他听。」
一旁的大丫鬟点点头,口齿清晰地说了起来。
斗花宴,原只是京城当中几个世家大族间在冬天找事儿联系感情的活动而已。所谓「花」,其实就是让各家展现其雄厚的财力与实力的一种表现。毕竟花儿在冬天难得,若能在这隆冬时节,拿出寒梅之外的花儿共赏,那是真正的贵胄人家才办得到的。
不过冬天里要拿出新鲜花朵,原本就是不合时宜之事,久而久之,斗花就变成斗宴,每到「斗花宴」的时节,便是各家厨房展现厨艺为主子争光的时候,为了和臣下们凑个年节喜庆热闹,皇上甚至会特地出宫参与盛宴,并担任品评。
在品评当中获得皇上佳评者,不仅会有大批赏赐,厨子本人甚至还有机会进宫担任御厨——这恐怕是天下厨子的最高荣誉了。
长久一来,这个位置多由瑞丰楼的曹家独占鳌头,曹家有女人入宫为妃,为了替贤妃娘娘争面子,为了不负京城第一酒楼的名号,无论如何,这斗花宴的第一,他们都志在必得。
苏家一直以来参加的成绩也是不弱,这些年来,家里已经有两个厨子进了宫去了。已经进宫的厨子当然不能回到老东家这里参与斗花宴,于是乎,今年的苏家斗花宴班底,出现了厨子断层空缺。
「沐尘你做点心的实力自是不许赞言。」金荷笑道:「小姐偶然听到了大奶奶提了斗花宴缺厨的情况,便想到了你,想举荐你代表苏家,加入参加斗花宴的厨子行列。」
「原来如此。」沐尘道:「只要能帮得上忙,沐尘自是愿意……啊、」突然想起自己品茗居点心厨子的身份:「那个、我得先问问品茗居的掌柜……」
「行。」金荷看了三小姐一眼,便点点头:「是二少爷把你荐给品茗居,想来他们不会不买我们苏府这个面子。就这么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