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半带奚落的笑,他仍是毫不疑迟的点头。她不再说话,意味不明的笑一下,看向别处。
周语出了汗,发梢被带进嘴角。原本抓着她手腕的大手松开,抬起,轻轻的拂去那缕发。灯泡坏了,只有月光。皎洁的白月下,她素面朝天,惊为天人。顾来捧着她的后脑勺,脸压近,有呼吸近在咫尺,短暂的停顿后,他再一次吻她。
周语软若无骨的靠在墙上,没有回应,没有拥抱,却也一直不喊停。缠绵无声,欲河泛滥。是顾来临到最后及时刹车。顾来将她搂在怀里紧紧的抱着,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她头发柔软,头上有两个漩涡。小时候听大人说,两个漩的人好哭。她不爱哭,他没见她哭过。相反她总是笑,讽刺的,风轻云淡的,清冷的,无所畏惧的…她总是笑,笑意从来印不进眼睛里。
顾来抱着周语,两人静静的站了许久。某个地方涨的难受,他几番调整站姿,最后受不了,说一句:“等我一下。”支着帐篷去了厕所。
明明什么也没做,她觉得身子极度乏力,像跑了5000米。周语在黑暗里发了一阵子呆,单腿跳着在院子里巡视一番,最后在那颗葡萄苗下面找到拖鞋,穿上。
又瞥见地上的烟盒,捡起来抖了抖,借着月光扫一眼,里面还剩了几支。火光窜起。周语在藤椅上闭眼靠了会儿,长腿伸直,交替,拖鞋挂在大脚指上,几不可见的摇晃。
过会儿睁开眼,头顶的月亮往西坠了些,暗了些。顾来回来时,那女人烟已抽了好几支。没人看管,她一向没有节制。他夺过烟盒照了照,几乎空了。他沉声教训:“少抽点。”
周语置若罔闻,将烟灰弹进那个小花圃里,慢条斯理的,笑着:“上亿的项目就这么解决了?爽快人啊!”顾来愣了愣,随即领悟。轻咳一声,转开脸。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问你自己啊,”周语拿烟指他一下,不紧不慢的说:“你不是刚验过。”“…”想了想,主动修改病句:“至少上半身是经住了考验!”望着他眨了眨眼“你说呢?”
顾来无可奈何的瞪她一眼。周语大笑。顾来刚刚平息的躁动再被激起,默了默,闷声闷气的说:“睡了吧。”周语唔一声,起身回房。
她走在面前,顾来依旧给她掌灯。走两步,周语回头说:“哎,我喜欢那个草戒指。”顾来停下步子,看着她:“嗯,我再给你编一个。”“草帽也不错。”“我给你编。”她手一摊“我可没钱。”
“不收钱。”“那为什么收香桂的钱?”“…不为什么。”周语忍住笑“哎,我要什么你都能编吗?”“是,”他点一下头,正色说“什么都可以。”挺消遣的对话,他像正式许诺那样义正言辞。
我要什么你都能编?那你给我编一段美梦吧,叫人踏实点的。周语醒来时,日头已经挂得挺高。她睡眠不好,入睡困难,总要捱到凌晨才能迷糊睡一会儿,这几年来都如此。
失眠是件痛苦又寂寞的事情。水库里的婚礼极其原始简单,不用上民政局,只需摆上十来桌酒席,请亲友吃上几顿,有个德高望重的长者见证,就算结婚了。陈慧红为了儿子婚礼的事,早出晚归,乐在其中。除了屋里躺着那位,家里没人。
桌上留着三块糍粑,一碗红糖。红糖甜而不腻,糍粑还是温热的。一只空碗,空碗旁边,放着一个草编戒指。精细漂亮,周语歪在桌边,将戒指推进无名指里,大小刚好。
闲来无事,她又把顾钧带到院子里透气。替他做按摩,带着他做康复训练,手法专业,依循肌理,像是专门学过。
顾钧的身体有明显好转,他开始充满希望。对周语也不再抵御。尽管两人依旧不说话,但再没有冷嘲热讽。当天顾来没回家,陈慧红说,他去镇上了。
晚饭后周语带着大黄去田间小路溜达,又到水库边坐了会儿。湖山皆绿,浑然一色,水尽头波光闪动。没有船来。第二天下午,周语去洗衣服。码头边蹲着几个洗衣的妇人,香桂也在,看到周语,狠狠的剜她一眼。
周语在一边找了个空位,将指上的草戒指取下,放在身边石阶上,自顾洗起来。议论声故意扩大音量:“有些女人呐,就是势力眼,见自己男人是个瘫子,转眼就去勾引小叔子!”
“就是!不就仗着自己长得有点姿色!”“要我说那男人也是不知好歹,咱们香桂哪里不比那女人好!买来的女人,喂得熟喂不熟还要打个问号,没准过两天就跑了!”
香桂的声音:“别说了,自己不如人,我认了!”走到周语身边,似毫不经意,脚尖一抬,周语放在石阶上的草戒指被踢进水里。
“咦,什么东西?”这话香桂是说给旁边人听的。那人答道:“好像是野草!”香桂往水里看一眼:“哦,还真是野草。”
有小鱼游过去,轻轻的啄,草戒指在水中打着旋儿。香桂俏俏的对周语说:“周姐姐,对不住啊,我这人平常走路不看路,”她蹲下去,笑嘻嘻的“不过这种廉价的小玩意,你应该不会在意吧!”周语推高草帽,看一眼在水中,小鱼将那草戒指拖得浮浮沉沉。她慢条斯理的点头:“啊,白送的我东西都不怎么看重,”她轻飘飘上下扫香桂几眼“什么时候顾来编的东西也管我收钱了,我估计就会上心了。”
都知道香桂找顾来要东西,顾来先谈价格的事,众人尴尬,四周鸦雀无声。“给我记着!”香桂涨红脸,指了她半晌,最终跺着脚走了。有船来了,万三的船,手划的,慢慢悠悠向岸边驶来。有潜浪,一排排井然有序的拍打岸边的石阶,湿了周语的脚。
周语抬起头,四个老妇,两个孩童,依次从船上下来,孩童好动,在田间蹦跳着跑开。没有顾来。再看水中那颗草戒指,已慢慢散开。第三天周语睡了个午觉。迷迷糊糊中,像有人上楼了,脚步很沉。
替她盖了毛毯,帮她开了风扇。风细细柔柔,是吹到墙上折回的余风,拂动了她颈上的发,有点痒,很凉爽。她睁开眼,隐约瞧见顶上的粗布白帐,简陋祥瑞。眼皮厚重,她闭上眼睛又睡了。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容易睡得太死,醒来时头昏脑胀,四肢乏力。周语坐在床边缓了缓,思绪慢慢集中。
桌上收录机不见了,多了一只大碗。碗里装满李子。个头大,青得发黄,洗得干干净净,皮儿上挂着水珠。周语挑了个放进嘴里,又脆又甜,那么好吃的李子,她生平第一次吃到。
于是又挑了几个大的,擦了擦拿在手里。走到楼梯口时站住了。她在顶上,他在底下。两天不见,那男人似乎更黑了。***顾来手里提着收录机站在底下等了会儿,见二楼的周语迟迟没有动静,他这才三两步登上去。
“去哪了?”周语侧身过身,让出一条道。“镇上。”他不多说,她也不多问。顾来从她身边经过,闻到一股面霜的香气。那是他买的,买的时候销售员极力推荐,说保管无论男女老少,谁用了这面霜,皮肤都能水嫩光滑。
销售员还打开瓶盖让他闻了闻,他不懂好坏,甚至觉得味道有些刺鼻。没想到抹在她脸上,味道清新香甜。那天吻她的时候他就觉得这香味心旷神怡。
想起那个吻,顾来耳根烫一下。两人没再说话,顾来将收录机放桌上,蹲在地上摆弄插板。周语靠在床架上,吃李子,看他鼓捣。年轻就是好,精壮,吃再多都长不胖。
周语盯着他突起的小臂肌肉,一口一口慢慢悠悠咬着李子皮。弄好了,顾来站起来,右手选一盒磁带,放进去,按下播放键…没声音。大手在机器上拍几下,嚓嚓几声后,罗大佑的歌声飘了出来。正是那首《恋曲1990》。
收录机受了潮,能发声已是万幸。磁带是盗版,音质低劣不清,滋滋冒着杂音。但没人在乎。她问:“能用了哈?”顾来转过身,撩起衣服擦汗,连头带脸一通胡抹,说:“嗯。”顾来回头,看到周语歪歪斜斜靠在那儿,单手操在腋下,托起另一只手,那串暗红的珠子在皎白的手腕上缓缓的滑,像血珠子镶嵌在雪里。
红唇咬着李子,汁水沾染…周语抬起眼皮看着他,含笑着说一声:“你真棒。”顾来耳根更烫了。刚才他洗了十来个李子,送来的时候她正在睡觉。现在碗里已经只剩两个。“你喜欢吃李子?”
周语“啊”一声,手伸过去还要拿,顾来抢先端起碗,转身往楼下走。身后传来那女人的嘀咕:“小气!”顾来在楼梯口处站住,低声说:“吃太多肚子胀。”周语无赖:“你就是怕我把你吃穷了。”
这话歧义太大,他早已穷到一定境界,哪里还有下限。顾来并没多想,摇头说:“不是,”然后一本正经的解释“削了皮你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