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好茶,只可惜凉了!”
若是平常,看到冯霖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顾家臣不知道会怎样担心。季泽同一向不喜欢有陌生人,尤其是身份不合的陌生人闯入他们的世界。他连认识了七八年的自己都还不大待见,何况是素不相识的一个冯霖。顾家臣本来条件反射地要去把冯霖拉走,视线又不敢离开季泽同半分,犹豫间,竟然住手了。
冯霖这会儿还未经允许就喝了季泽同的茶。依得他平时的性子,非把这一套价值连城的茶杯给砸了,然后把冯霖胖揍一顿不可。
可是今天季泽同好像懒懒的,干什么都没兴趣。冯霖突然冒出来喝了他的茶,他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顾家臣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却还是悬着放不下。
冯霖嘴里嫌茶凉了,手里却不闲着,又给自己到了一杯。他手肘撑在石头桌子上,手背托着下巴,举着茶杯四下环顾来。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冯霖上上下下打量了季泽同一回,又回过头去对着溪水,缓缓吟道。
他是在形容季泽同像孔雀麒麟么?
季泽同闻言冷笑一声。他这笑声一出,顾家臣冷汗就下来了,粘在背上有些微凉。未及顾家臣开口,季泽同自顾自地就先讲起话来。
“我老太爷说今天心情好,见这公园花开的好,让我陪他来喝茶,喝了两口他又跑了,叫我在这里等他——却等来你们两个。”
季泽同抬起眼角来把顾家臣和冯霖微微扫了一扫。
“我说家里的园子不比这公园差,又清静,老爷子怎么又想起来这儿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那最后几个字说得凛冽,仿佛从前顾家臣认识的那个季泽同又回来了。顾家臣看着他,看到他的眸子里映出对面灯笼的火光,映得那样清晰,那样全神贯注,他的半截手臂举在空中凝固着不动了,望着对面的灯火怔怔地出神。
五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此刻露气已经下来了,季泽同躺在竹子边儿,头发上挂了湿漉漉的一层细水珠儿。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顾家臣心里突然一紧。都说有情人之间是有感应的,季泽同这个样子,莫不是直觉已经告诉他什么了?
“这么好的天气你不和你那位在家好好温存,怎么想起来要来看我了?”
季泽同话音未落,就听见旁边冯霖大呼小叫地嚷了起来:“好啊,顾家臣,原来你有女朋友,竟然瞒着你老哥我!”
顾家臣也来不及跟他解释。只怔怔看着季泽同,半晌,缓缓启口道:“他哥哥今天回来,他去接机了,晚上怕是有欢迎会。
顾家臣说出这句话,觉得头那几个字重似千斤,他每说一个字,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到“回来”两个字的时候,顾家臣好担心季泽同会突然晕倒,因为他自己已经要承受不住了似的。好不容易把这句话说完,他暗暗长舒一口气,再看季泽同的反映,他却还是出着神。
季泽同喃喃道:“啸徐以往哪次聚会不带着你?”呓语般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顾家臣只觉得如同绷紧的弦突然断掉一般,震得他心中一颤。停了一会儿,又听见他接着说:
“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他今天回来,我竟不知道。”
这话吐得柔和,又低又细如同自言自语,顾家臣却觉得每个字都像是朝着他砸过来一般。那个道字的音韵在耳边缠绕,久久散不去。哗啦啦的流水声生生传入耳来,提醒着顾家臣这浣花溪还在旁边流淌。
溪虽不宽,水虽不深,他却还是担心季泽同会突然纵身一跃而入,便把眼睛盯着他眨也不眨。季泽同也是看着那溪水里的倒映出神。冯霖喝着茶看风景,一分一毫也不去打扰他们。
夜风吹过,吹起一牵南蝈蝈小而尖锐的叫声。
这时候冯霖的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他低着头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八点了,于是错过了什么重大事件一样站起来说:“家臣啊,既然你还有事,我就先去吃饭了!”
他把茶杯放在石桌上,回头很有礼貌的对着季泽同说:“谢谢你的茶,改日我再回请。”
说完嗖的一声又不见了。
顾家臣很感慨这个人的来无影去无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属性。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无忧无虑呢?而自己的生活又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棘手的事情?
顾家臣心里沉沉的,他很想跟季泽同说点什么。起码他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很心痛的,当初他们分手的时候,听啸徐说,季泽同都快疯了。从他突然变坏也可以看得出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之大。而他到如今也无法忘却。可顾家臣看着他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怎么也搬不开。
他想劝他。
可是他该怎样劝他呢?他有什么立场来劝他呢?自己也不能保证自己将来,不会和他一样,落得这个被棒打鸳鸯,被生生抛弃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