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先生有预定吗?”大排场就是不一样,连门口站着的侍应小姐个头都跟雅子差不多,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和服,眼睑下面还贴着一朵小桃花。“有吧。”我说。“那先生您的姓氏是…”“渡边。”
我想都不想就报了出来,侍应小姐翻看了一下手里的文件,两秒钟之后抬起插满了筷子的脑袋朝我来了一个很标准的艺妓式微笑:“哦是渡边先生啊,请跟我来吧。”
穿过令我头晕目眩的长廊,七拐八弯之下,侍应小姐引领着我们来到了一个包厢。这里由于标榜传统,所以有很多小的包厢,大概也就是一家四口人用餐的尺寸,地上都铺着榻榻米的地板,连门梁上还挂着两个小小的灯笼,像极了江户时代的那种街边酒馆摆设,我暗想被田大叔应该经常跑到这里来享受的吧!小姐“刷”地一下拉开包厢门的那一刻,一个五十多岁秃顶男人的形象便映入了我的眼帘。
这男人无疑就是原扶桑邮政大臣,现任民主党的议员,我的雅子的老爹渡边秀央无疑了,他的相貌里果然能够看出三分雅子的倒影,一双经典扶桑式的细长眼睛,高高的鼻梁,厚而充满了硬气的嘴唇,看上去比被田大叔还要像电影里的帮派首脑人物。
我大概知道雅子这么乖、这么听话的原因了,老爸这么严肃沉稳,要换了小时候的我,也不敢在他面前惹事的!“爸爸,我们来了,”
雅子朝议员伯父鞠了一个躬,脱下高跟鞋走进了包厢,而这个夜晚将令我啼笑皆非,二○○八年对于我来说最具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我曾经在脑海里无数次模拟我和雅子的父亲见面时候的场景,我数次暗地里准备应付种种刁难性的问题。
但是我千想万想,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是这个样子的。渡边议员压根就没理自己的女儿,从门被拉开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一瞬也不瞬地盯在我的脸上。
我被他看得嘴角都抽播了起来,正要上去跟他问好,强行打断他的“美杜莎的凝视”议员大人一张冷峻的面孔上表情却越变越奇怪,最后花白的眉毛一轩,朝我问道:“你…是,金风?”
我一听之下,脑子立刻一片空白。别说我根本没见过雅子他老爹,就算曾经在路上打过照面,我剃了胡子换了发型他还能认出我来?
雅子一听她老爸这句话,刚坐下来的她差点从位置上又站了起来,一张小脸“刷”地一下变了颜色,口不择言地说:“爸爸,他,我…他不是…”“什么他他他的,来,请坐。”
渡边议员瞋视了雅子一眼,似乎在责怪她的失态,旋即转过头来给我来了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我听雅子说你是中国人,早就有些奇怪的预感,没想到真的是你!”
“伯…伯父…我是叫金风,可是…”这一下可好,我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全部失效,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议员大人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招呼我到他的身侧坐下。我现在除了乖乖听话,还能干什么?
当我坐定之后,伯父用一种令我感觉我自己这二十年来的人生充满了传奇与荣耀的赞许眼神望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金君,你的表演我都看过,我们扶桑很久没有出现你这样有才华的年轻绳师了!”
那一刻,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志忍不安,准备了十几套方案应付雅子老爸诂问的我,哪料得到当真到了见面的时候,伯父竟然一眼就把已经跟旬月前形象完全不同的我给认了出来。
而且还和颜悦色跟我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我看伯父那神情和动作,一丝一毫都不像是跟我开玩笑,脑中无数个念头接踵而至:“难道伯父也好的是‘这一口’?我才出道半年多,他怎么就能…”
“上菜吧。”伯父一声冷酷中带着三分说服力的命令打断了我无尽的遐思。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就连随便说出来的一句话都好似带着令人信服的震慑力。
侍应小姐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我们这个小包厢里哪个是BOSS,哪个是小弟“嗨”了一声之后就帮我们拉上活动门去备菜。
于是,这只有十多个平方米见方的小包厢里,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知道扶桑老一辈人里,尤其是搞政治和军事的,大多都很迷恋扶桑的一些传统艺术,山口组的老狐狸筱田大叔就是其中之一(虽然我还不清楚他巴结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照这样看来的话,雅子的老爹私底下喜好绳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面对伯父一双细长肃穆眼睛下压迫性的笑容,我只有先装作谦逊低调地回答:“伯父,我…其实还很需要努力的,让您见笑了,”
雅子坐在我对面,而这时候她整个人俨然已经傻掉了,本来以为老爸会对我们大发雷霆的她,跟我一样。
怎么也没料到伯父这么戏剧性的举动。我从来没见雅子的一双纤长媚然的柳眸睁得这么大过!“小金啊,你过谦了,”伯父一边笑,一边说道。
也不晓得是他不经常笑的缘故还是身上的压迫感太重,总觉得他的笑容里仿佛藏着一把暴雨梨花针,对同性带有相当强的杀伤力。
“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我的身分了,作为一名扶桑国民的公仆,人文关怀之心是必不可少的。扶桑本来就国土狭小,所以,对于我们国家来说,能称得上是传统的艺术,都是我们应该大力支持的。”
伯父这番话俨然将一门技艺昇华到了与国家荣辱攸关的层面上,听得我敬仰之情如银河落九天一般倾泻了下来,连忙点头称是。
伯父又说:“从半年多前你出道的时候起,我就已经开始关注你了,作为一个外国人,拜在了我们国家绳艺的宗师明智老师门下,这本来就是一件令人感到神奇的事情,后来我观赏了你的两场表演之后,更加断定了我的想法是没有错的。”
“不知道…伯父您的想法是什么呢?”我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要知道,每次表演的时候雅子都会去后台,如果这对父女哪天突然在表演现场碰面的话,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值得庆幸的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过,而伯父也不知道雅子不在东映上班,而是一直跟在我身边。伯父伸出线条刚硬的右手,抹了抹下巴上稀疏斑白的胡渣,点头说道:“我想如果要让绳艺再一次回归的话,你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关键。”
“请伯父开示。”我不由得皱着眉头问道。渡边伯父好像就等着我这个问题呢,听了我的问话之后两道鹰眉一扬:“小金,你跟我说实话,你们绳师目前的现状是比较难堪的,是不是?”
“…是的。”我心中不禁黯然。伯父果然是深入民间,居然还这么关心我们这类边缘职业,他这句话可真是说到点上了。
绳师的尴尬现状我之前已经提过多次,也不想再啰嗦,反正顶着大帽子的同时还要与成人影片下海合作,乃至参加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神秘俱乐部活动,这门“传统技艺”早已经变质蜕化,不能够再被称之为艺术了。
伯父见我坦言,露出了一个还算是温和的微笑:“在我看来,目前活跃于扶桑的所谓缚道‘三巨头’的那三个人,根本就是徒有虚名。
他们没有正视这一门传统,而是仅仅将它作为吃饭谋生的工具,这样的人怎么配、又怎么能使得现下已经成为色情影视附庸的绳艺再一次昇华呢?”伯父的话可以说是句句到肉,针针见血,三言两语把我们这个特殊职业概括得淋漓尽致。说到这里,包厢的门再一次被拉了开来,原来是侍应生来送菜了,望着洋溢着暖香的扶桑特色料理,我却没有什么食欲,因为我今天第一次被人完全地剥除了伪装的外衣,每天自调为绳艺天才的我。
其实只不过是个在夹缝中挣扎求存的边缘职业人而已!伯父见有人来上菜了,轻咳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等到侍应生上完菜点头哈腰地出去了之后,他却将话锋一转,莫名其妙地问我说:“小金啊,你对雅子的感情是诚挚的吗?”
“爸爸,你…”雅子也完全不明白父亲弄什么玄虚,想要耍一点小儿女情态,却被父亲一个“狰狞”的眼神制止住了。
“那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如假包换…”我就差没把国内那套祖宗十八代的毒誓给搬出来用了,伯父听我急得瞎卫个没完,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停了,一双狭长的眸子里瞳光流转,缓缓对我说道:“你若是想要让我这个老头子答应把女儿嫁给你的话,需先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