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大一点了,他爷爷带著他进了一次山,走得不深,半个小时,走到半山腰的山神庙,就不往前去了。他爷爷说走到这里还是安全的,再往里去,就是狩猎的地方,就有猛兽了。他爷爷一边说著,一边就把给山神的祭品往破庙前摆放。
自从大河的爸死後,大河的爷爷每次进山打猎,都要带祭品给山神。有时是几个红薯,有时是玉米,有时候是橘子,过年的时候,还会带煮鸡蛋和米酒,祭过山神之後,再拿回去给大河吃。
他爷爷还背著村长将山神庙重新修整了一番,搭上泥砖和树皮,用泥巴给山神像重新捏了个脑袋,盖上一块红布。
爷爷不信「科学」,爷爷跟他说,山神一直都在。
他爷爷跟他说,在他曾爷爷的时候,村里还有好几户猎户,祖祖辈辈都蒙受山神的恩惠,山神保佑猎人平安,保佑他们收获丰盛。猎人们进山之前,都会在半山的山神庙前虔诚祭拜。
而现在人们不敬畏山神了,还毁了山神庙,就要遭到山神的报复,他爸就是遭了报应。
爷爷说这话时,一边说,一边拉著大河,对著破败的山神庙磕头,求山神继续保佑他和他的孙子,求山神不要再怪罪他们。
大河跟著爷爷跪下来,磕了几下头便抬起来,看见山神庙前的烂泥里,生出一株小竹,翠绿的新叶沾了滴露水,十分好看,便咧著刚换过门牙的嘴,憨憨地笑了。
他那时才三四岁大,人长得憨,反应也慢,听不懂他爷爷说些什麽,只觉得山神庙前的翠竹生得好看,山神头上顶的红布也很有趣,一切都是新奇好玩的。
也许真有山神保佑,大河的爷爷每次进山总有收获,能跟村里其他村民换些米粮,也能拿去镇上换些布料回来。大河隔几天便摇摇摆摆地送爷爷进山,在山神庙前帮著爷爷摆放祭品,磕头之後,爷爷进山,他便自己摇摇摆摆地沿著原路回家。
有一次他背一个小竹筐去,磕完头後,想在山神庙周围挖一些小竹笋和野菜带回去做午饭。他撅著屁股抠土的时候,露水从竹叶上掉下来,砸在他的小脑门上。
他用手背擦了那水珠,舌头舔一舔,仰头好奇地看著,却看不到水珠是从哪里来的。他回头看著山神庙,想著是不是山神看时间不早,催他回去了。
於是,他背好他的小竹筐,准备乖乖地回家,但走了几步又倒退回来。他偷瞄左右确认爷爷并未回来,便踮著脚偷偷走到山神庙前,弯著腰,将手探进山神像的红布下面,在他好奇已久的、泥巴捏的山神脸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冰冷冰冷。
他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两步,背著竹筐撒腿就跑。
待跑出好长一段,他又好奇地回过头。山神庙还在那里,庙前的小竹轻轻地摇摆著叶子,阳光从森林的树荫里泄下,洒在山神庙前的石头上,灿灿地发亮。
什麽都没有发生。他摸了山神的头,山神并没有惩罚他。
他於是憨憨地笑了。
他觉得山神没有爷爷说得那麽可怕,也不会轻易就罚谁。
其实庙前翠绿翠绿的竹子,庙後一簇一簇的野花,鸟儿和松鼠在树上跳跃,都很好看。
这个时候正是夏天,满山都是清脆的蝉鸣,草丛里还能听见蛐蛐的叫声,比村里妇人们吆喝驱赶他的声音、小孩儿们笑骂他没有妈和爸的声音,都要好听得多。
他挖竹笋挖累了,就会停下来扯几片竹叶,放在嘴边吹哨子,或者编一只竹蜻蜓,或者编两只竹蛐蛐,让它们斗来斗去。他觉得这里很好。
住在这样好的地方的山神,不会可怕的。
他越来越喜欢到山神庙这里来,渐渐把他屋子里的小玩意都搬来了这里,藏在山神庙後的大石头下面,盛著河里漂亮石头的小竹筒、十多只大大小小的竹蛐蛐、村长从镇上赶集带回来的花花绿绿的糖纸。
他爷爷进山打猎,他就在山神庙前玩耍,有时候太阳快落山了,他爷爷还没回来,一两滴露水就会打在他的头顶,似乎是催著他快些自己先回家。
「爷,山神真的在庙里啊?」有一次吃著饭,他问他爷爷。
他爷叼著旱烟杆子眯著眼睛给他剥红薯皮,「在啊。」
「他为什麽不出来跟我玩啊?」大河说。他把最喜欢的一只大竹蛐蛐摆在山神的土祭坛上了。
他爷用大烟杆子往他头顶上敲了一下,「小子!那是山神!是用来拜的!不是用来玩的!」
他於是灰溜溜地把小脑袋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