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越忽然想到一事:“不过,我有件事,想询问夫人,不知夫人方不方便回答。”他从袖中取出那张夹在黄历封皮中的纸,“这首诗是我从安顺王的一本黄历中所得,夫人可否认识写诗之人?”
绿萝夫人接过那张纸,娥眉蹙起:“这是李义山的《风雨》。”
乐越急促道:“这张纸上的笔迹应该属于一个叫李庭的人,夫人是否认识他?”
绿萝夫人却愕然道:“这是慕延的字啊,我不会认错的!至于李庭……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乐越恍被雷击:“不可能!安顺王的笔迹我见过,和这个完全不一样!”卷轴,还有山中的石壁上所刻的字迹,都与这张纸上的不同。
绿萝夫人道:“乐王殿下有所不知,慕延的双手都会写字,都能使剑,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这首诗是他左手的字迹。”
乐越的脑中混沌一片。
在桐县中,与那个名叫玉翘的女子相恋又抛弃她的人,明明叫李庭。签下那些欠单的人,亦明明是李庭。
安顺王还好好地活着,他的父母却千真万确死在了血覆涂城之中。乐越又回想起在刺猬的镜子中所见的母亲恬淡的面容。难道世上有两个李庭?安顺王与他的父亲到底有什么关系?“慕延和我说,他很抱歉,公主容不下另一个女人,他与我的缘分只能来世再续。我最好的年华,我的一切,都给了他,却只换来他的这声抱歉。”
绿萝夫人仰头深深吸气,将眼泪逼回眼眶内:“我年轻时,也十分心高气傲,他对不起我,这样的男人我也不屑要。可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
她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慕延,但很想生下这个孩子,来日好有个依靠。她藏在一座小城内,隐姓埋名待产。
孤身女子有孕很容易遭人非议,她买了一所宅子,雇了两个丫鬟,呆在宅中几乎不出门。到了第二年春伤,她很想看杏花,便坐了轿子到城外的杏花林中赏花,却意外地碰见了慕延。
慕延的怀中,还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绿萝夫人冷笑一声:“慕延乍一看到我,十分吃惊,立刻像不认识我一样带着那个女子走了。我才知道,什么公主容不下别的女人,统统都是托词。是我有眼无珠,看上了这个薄情负义的败类!当天夜里,慕延竟来到我的卧房中,他向我提了一个我万万想不到的要求……”
慕延当时面容灰白,神色憔悴,双眼布满了红丝,他抓住绿萝夫人的双肩,死死逼问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然后,他跪倒在床前,先承认自己禽兽不如,又道,这个孩子生下来,如果没有名分,必定一生遭人非议,十分可怜。公主有隐疾,不能生育,如果绿萝夫人肯将这个孩子抱给公主抚养,公主一定会善待孩子,让他有锦绣前程。
“我那时怒不可遏,凭尽全力将他打了出去。第二天,我就收拾细软,离开了那座城。可我又怎么逃得出他的掌控。”
绿萝夫人辗转躲藏,可还是没有躲开安顺王的监视。她生产的那日,安顺王突然出现,夺走了刚出生的婴儿。
“我当时难产,差点没命,没办法抢回我的孩子。等我能下床时,听到了血覆涂城的事情。这个刽子手,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定会有报应!我不能让孩子跟着他遭劫,就赶到了京城,想抢回孩子。”
结果,当她隐身在安顺王府内院的树上,看到眼前的情形时,她的心却动摇了。
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抱着那个孩子坐在院中,柔声哄着。神情中满是溺爱,那种溺爱,无法作伪。
孩子被绫罗绸缎包裹着,身边的女婢捧着各式各样的玩具侍奉,连喂奶的奶妈都仪态不凡。这些都是她无法做到的。
那个女子贵为公主,却亲手给孩子换尿布。除了喂奶之外,一直抱在怀中,不肯撒手。孩子对她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她便幸福地微笑。好像这个孩子的确是她亲生的一样。
“假如这个孩子跟着我,他就会因为是私生子,一辈子遭人非议,不可能比得上做王爷和公主所生的儿子来得幸福。于是,我就离开了那里,再没找过慕延。这是我今生做的最大的错事。”绿萝夫人用绢帕掩住脸,“如果我当时把祯儿抢了回来,现在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乐越有些唏嘘,可这些事情,都与李庭,甚至是涂城之劫,没有太大关系。他只得到了几个看似微有关联的要点。
乐越道:“那么夫人,那座小城,叫什么城?”
绿萝夫人道:“叫芜城,在中州边上。”
乐越沉吟不语,商景慢吞吞从壳中探出头:“此事就由老夫去草一查吧。今天傍晚之前,应该有结果。”
乐越站起身:“夫人,我带你去见慕祯吧。”
打开殿门,乐越竟看见九凌站在阶下,七彩的光华在他身上淡淡地流晕,一时不可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