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孩子一定要要
孩子…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想要孩子呢?
明若痴痴地睁着眼凝望着须离帝,眼底水汽弥漫,肚子上的抚摸是那般温柔,温柔的好像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威胁过她一样。
这场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眼里不受控制地滑下来,明若轻轻地问:“父皇,倘若真的有了孩子,您能保证他平安长大么?”须离帝的回答并不重要,答案如何她早清楚。即便他将孩子保护的再好,也依然要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她不要自己的孩子走那么多皇室子女走过的老路,争权夺势,为了皇位拼命。“倘若是个男娃娃,依父皇所言,日后要他继承皇位,父皇也做过皇子,应该知道想在这皇宫里活下去是多么困难。后宫妃嫔,朝中大臣,兄弟手足,都会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谋害他。倘若是个女娃娃…她决不可能执掌大安王朝的江山,世人不会允许。然后…再让她像之前每一个皇室公主那样,去和亲,被赐婚,成为皇家送出去的一颗无偿棋子?父皇…您别再为难我了,这孩子,若儿是万万不肯生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和没有波澜,但眼泪却始终没有停住。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像是一把锁扣在了她的咽喉,让她离死亡仅一线之隔却又没法痛快利索的死掉。
“这就是你担心的,并为此担心的不要这条小命去喝朱砂水?”须离帝也没有正式回答明若的问话,只是紫色的眼睛慢慢地沉了下去。“就因为不想给父皇生个孩子?”
明若知道自己讲不过他,索性不讲了,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须离帝也不恼,他握住她的手温柔的揉捏,感受着她纤细五指上凸出的骨头。“若儿觉得其他皇子皇女或是他们的母妃会为了各自利益来杀害咱们的孩儿?”
明若没有回答,须离帝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因为一切他心中早有定数。
“还是说,比起生孩子一事,福安告诉你父皇翻了后妃的牌子更令若儿觉得伤心,认为自己被背叛了?”他轻声问,好像只是在说今日阳光晴朗适合出去散心一样。
漂亮的紫眸猛地撑开,明若抑制住泄露心事的思绪,嘴唇抖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道:“父皇、父皇是一国之君,想临幸谁是您的自由,若儿不敢过问。”
“此话当真?”须离帝轻笑一声,俯下身子,冰凉的薄唇在她玉白的颈侧舔吻吮吸,一边呢喃问道。“就算用亲过若儿的嘴唇亲她们,用抚过若儿身子的手再抚过她们,就算用插过若儿的肉茎去插她们,若儿也都不在意?”
他这么一说,明若瞬间僵硬起来,她感觉被吮吻的颈项突然一阵寒意,大眼闭上,复又睁开。“…我没有、没有!”
“真的?”须离帝也不拆穿她的口是心非,只是勾起薄唇笑,停下了吮吻她的动作。“若不是你今日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我定然不饶你,非把你玩到再也不敢为止!另外,若儿是真不知亦或装傻?自从你进了宫来,父皇何曾踏入后宫半步?瞧你这小模样,倒真像是我负了你一般。福安的话是我教他说的,若儿的反应是激烈了些,但总体上来讲,父皇还算满意。”至少让他知道小东西心里对他的亲情已经在慢慢转化了。
明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迅速扭头看向须离帝,他正对她微笑,眼角眉梢尽是如沐春风的笑意。这倒是非常少见的,足以看出须离帝高兴的程度。
她小脸一红,竟莫名有了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感觉——虽然事实上她并没有。
骗她的…居然是骗她的!
明若又窘又羞,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须离帝握住她的肩头,在唇瓣上烙下一吻,然后凝视着她羞红的小脸微笑:“若儿,你要记得,无论你听到什么关于父皇对你不忠的话,那都是假的,你知道的,这天下间再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像你这般令我心醉神驰。”
明若被他的话吓到了,小脸略微有些呆滞,方才折腾了那么久也着实是让她的体力消失的没剩多少,她就这样看着须离帝,慢慢地便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她想睡,却又隐隐觉得如果不说些什么的话会很遗憾。
但是…要说什么呢?
大掌勾起被她弄的窜了些的锦被盖好,须离帝把那双裸露在外的小手也给塞到被子里,然后脱了鞋袜和袍子上床,连人带被一起裹到怀里:“睡吧,父皇在这儿陪你。”
明若乖乖地闭上眼,心底仍有不安。
“淮妃回冷宫去了,段嬷嬷和端木云都各司其职,你该放心了。”给了她答案的同时须离帝也不忘威胁一下。“如果有第二次的话,父皇可就不会像这次一样好说话了。”
得到令她心安的消息,明若慢慢地有了倦意,但就在她即将坠入梦乡的时候却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她情不自禁地抬头去看须离帝,半是迟疑半是恐惧地问:“父皇…”见他一眨不眨地凝望自己,她却突然又没了底气。“我…我…”
须离帝扬眉静待她说下去。
“关于、关于孩子的事情…”他们刚刚还没有做决定。
“孩子是一定要生的。”对于这件事须离帝很坚持,他知道明若害怕不安,不愿意让孩子生存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满是危机致命的皇宫里,但是——“相信父皇,我会保护好你们娘儿俩,谁也别想欺负你们。”他们只要乖乖地躲在他的羽翼下就好。
“可是——”明若忍不住从被中伸出小手,却被须离帝一把捉住。“没有可是,我们一定会有孩子,这一点不容置喙。”须离帝的态度也很坚定。
“可、可…”她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刚刚才经历了那样两日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再加上朱砂水的刺激,原本就弱不禁风的身体更是破烂的如同风中残烛,偏她还不好生养息,非要缠着他说话。“可——可是书上说…”
“说什么?”大掌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须离帝认真地看着明若眼珠里属于自己的倒影。这一刻她只看着他,已经够了。
“的确是有近亲生子的事例…但是医术上有说,近亲的孩子多半都是、都是有缺陷——”话未说完便被须离帝截断。“那又如何?就算有缺陷,也是咱们的孩子。”
明若怔怔地望着他,须离帝却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得紧了些,哄她入眠。
事情是不会有转机的余地了,经过这次,须离帝定然会更加严格的看着她不让她再做什么避孕之类的事情。难道孩子…真的就是命中注定的了吗?
一百三十二、不速之客
这一场也算是大病了,明若在床上整整休养了一个月须离帝才准她下床,期间不乏后宫诸妃和文武百官各式各样的礼品问候,只不过都被安公公挡在了门外。除了上朝时间,须离帝几乎是寸步不离,这次明若将他吓得不轻,他是决计不会再给她机会这样伤害她自己了。于是明若现在是睁眼是他,转身是他,抬头是他,伸手也是他。
但这几日须离帝似乎有些忙,听安公公说,好像是江国又开始了蠢蠢欲动,并不知死活地派兵屯扎在两国交界处,甚至偷偷派了兵士潜入边城。
明若不懂,既然情报已经知道的如此清楚,父皇为何不直接派兵剿灭,反而坐看他们日益壮大嚣张不已?
她心里迷惑,但这事终究不是她一介女流应该问的,所以明若虽然心里担忧,却也没有说过什么。但这一日,却来了个令人意外的访客。
“多日不见,妹妹身子可是好了点儿了?”淑妃仪态万方地步了进来,身侧还跟着几名捧着各色礼品的宫女太监。“姐姐我特意带了些人参灵芝来,好给妹妹补补身子。”说着便示意宫女们将东西放下,她笑意盈盈地望着坐在床上脸色仍有些苍白的明若,心里是又恨又妒,这盘龙宫她还从未踏过一步,皇上又下了不准任何人进入的旨意,今个儿若不是明若首肯,自己怕是侯了一辈子也别想进来。“妹妹的脸色还不是很好,可要好好休养才成。”
“…多谢姐姐关心。”叫一个原本是母字辈的女人为“姐姐”实在是奇怪得很——虽然淑妃保养得仪,一点儿也看不出年近四十。但在明若心中,唯一不见老并且越来越妖孽的只有须离帝一个人。“姐姐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妹妹这话岂不是见外了?”淑妃走到床边,因为是龙床,所以她也不敢坐下,只好让宫女搬了上好的檀香凳子坐,然后捂唇娇笑,一双媚眼直勾勾地盯着明若瞧。“倒是妹妹这一病,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呢,也难怪皇上对妹妹痴迷若此。亏得姐姐是个女子,若是生成男儿身,也定然要栽在妹妹这美人窝里。”一番话说得明褒实贬,明若岂会听不出来?
她往上坐了坐,随侍在侧的安公公立刻拿了软绵绵的靠枕过来人,让她得以坐的舒服些。“姐姐这话说得重了,灼华愧不敢当。”
“呵呵…”淑妃娇笑,媚眼若有似无地看向安公公。“皇上倒也是真心疼爱妹妹,竟然让安公公随侍,真是让姐姐瞧着艳羡不已。”
明若只是微微一笑,略显苍白的唇瓣勾起美丽的弧度,淑妃见她明明一脸病容又未曾梳妆打扮,但那天生的一份清丽绝伦却着实是将盛装的自己给踩在了脚下,使得自己在她面前如同尘土一般失了颜色,心里妒恨交加,但又有求于她,当下也只得咽下满腹的嫉妒怨怼,握住了明若的手:“妹妹,姐姐也就不跟你兜圈儿子了,咱们都是皇上的人,说个贴己话可好?”
紫眸微微闪动“姐姐请讲。”
“其实…今儿个姐姐是想求妹妹件事情,不知——妹妹可否答应?”淑妃将明若的手握紧,大有你一定要先答应我再说的趋势。
且不说有个成了精的安公公随侍在侧,就算没人,明若也不是傻瓜。能让一向心高气傲眼比天高的淑妃这样低声下气的套关系还软言温语,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姐姐先说,灼华若是能做到,定然不敢推辞。”
碰了个软钉子,淑妃也知道这明妃不是个好惹的人物,皇上身边的安公公又站在一边死盯着,无论如何她也不能露出半点不敬。“妹妹…这——能不能请安公公回避一下?女人家的体己话被个男人听到了总是尴尬。”
安公公挑起眉头在心底腹诽:当年你初侍寝后忘记是谁把你卷在红绸子里背出去的了?再说了,他福安还是个男人吗?鸟都没了…“淑妃娘娘,皇上可是撂了话儿的,奴才就得守着明妃娘娘,除非皇上来了,否则奴才不得离开半步。还请娘娘…见谅。”
被安公公一噎,淑妃也就不敢说什么了,谁敢违背那个最尊贵的男子的命令呢?她看了看安公公,握着明若的手摇了两下:“妹妹,那姐姐我就不客气的说实话了,妹妹可知道姐姐娘家人是朝中重臣?”
这个她当然知道“姐姐是说龙太傅?”淑妃闺姓为龙。
“正是。妹妹,你可要帮姐姐这个忙啊。”淑妃一脸的急切。
帮忙?
明若愣了一下:“姐姐说的忙…是指什么忙?”
“江南龙家,妹妹可曾听过?”见明若点头,她连忙道“那是和我们京城龙家一脉同胞的血亲,一个月前端木大将军回朝,证明谋害他的正是江南龙家,先前皇上派人在民间寻找大将军时曾找上龙家,但他们表示毫不知情,现在大将军回来了,小四公主却不见了,这不仅仅是欺君之罪,还是谋害皇家公主,侮辱朝廷一品大臣的罪责呀!倘若真要追究,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罪!”
“所以妹妹,你能否帮姐姐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求他饶了江南龙家?”
也就是说…小四被害已成事实,从此世上再无明若这人了么?父皇将罪名推给了龙家,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昭告她的身份,而端木云也再也没有机会申辩了!明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微微喘了口气,觉得太阳穴的地方突突的抽疼。“可是他们的确是犯了滔天大罪,这要如何求情?”
淑妃听她的意思像是有余地可追,忙道:“皇上宠爱妹妹世人皆知,只要妹妹在皇上面前说上一两句好话,我那可怜的血亲自然就能留得一条命了。妹妹…不知妹妹可否愿意帮这个忙?”
这是赶鸭子上架,而且不给明若一点拒绝的余地。
安公公清了下嗓子,正欲开口,便被明若以眼神阻止。他不解地看向她,一点儿也不认为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对付得了淑妃。
他在这儿急得火急火燎,明若却是不慌不忙:“不知姐姐可曾听过一句话。”
淑妃以不解的眼神示之。
“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明若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像是怕淑妃听不懂一样。
淑妃脸色立变,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神情怨怒地看了明若一眼,又看了看安公公,到底也没敢说什么,只得拂袖而去。
一百三十三、你不累吗
淑妃走后,偌大的盘龙宫便瞬间静了下来,明若略略松了口气,重又倚回床上,神情莫测,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由于明若喜静的缘故,所以平日里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须离帝是不准宫女太监发出声音的,哪怕是一点点也不行。
可安公公却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娘娘…”
明若应声看过来,晶莹剔透的紫眸里闪着湖水一般的光芒。
“娘娘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淑妃娘娘听了竟拂袖而去?”而且——淑妃居然也听得懂?!虽然他出身贫寒,但自从进宫后也算是读了些书,可这句话为什么从未听过?如果自己都听不懂,一个只知道梳妆打扮赏花扑蝶勾心斗角的后妃又怎么听得懂?
明若见他脸色,便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她微微一笑。“只是一句简单的谚语罢了,安公公不必在意。更何况…淑妃娘娘的父亲可是太傅,她如何不懂?”
安公公正待开口说什么,一道清冷磁性的嗓音就传了过来:“聊什么呢,如此开心?”
“皇上。”他连忙行礼,不待须离帝开口便恭敬的弯身退下了。
须离帝走到床边,将明若的身子拉进怀里,俊美如画的面孔带着淡淡的笑:“怎么了,见着父皇回来一句话也不说?”
明若摇摇头,小手被他握住,他的手掌冰凉,但无比的安全和有力。“父皇,刚刚…淑妃娘娘来过…”她话未说完须离帝便打断了她,语气中多有不郁。“她如何进来的?”倘若他没记错,自己应是下过不准任何人进入盘龙宫才是。
见他似乎有不悦的倾向,明若忙反握住冰凉的大掌:“没有没有,是若儿让她进来的。”
“嗯?”眉头挑起,须离帝在四周看了一圈儿,视线最后停留在桌子上的一对礼品上,他看看明若,下巴冲着桌子的方向努了努:“她送的?”
“…嗯。”明若乖乖点头“我不想收的,但是…淑妃娘娘好像没有带回去的打算。”说完这话她也没等须离帝回话,就又问:“父皇,关于龙家——”
须离帝摩挲着她白玉般的手背,修长的指不住地动着,神情有些似笑非笑:“她是为了龙家的事情来的?找你求情了?”
明若红了一下脸,这使得她原本略显苍白的面孔多了些许生机:“是。”
“不需要理会她。”他抱着她轻轻摇晃,把她当小孩子似的“我自有打算。”
“自有打算…是要把龙家充公吗?”明若问的小心翼翼,大眼不住地瞥着须离帝,始终注意着他的情绪和表情,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须离帝讶异地挑起眉头:“若儿怎么看出来的?”
咬了咬嘴唇,她怯怯地看着须离帝:“猜的。”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成功地让须离帝笑了,他点点她鼻尖,低下头去亲吻她柔软的唇瓣,明若躲闪不及,被他吻住,香软的小舌头马上被吸住收不回来,透明的香津从她唇角往下流淌,她呜呜的叫唤,小手贴到须离帝胸前,像是想把他推开,又像是在靠近。
“若儿猜对了。”好不容易放开她,他还要捻起她嘴角的津液含入口中,明若看到这一幕,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险些不敢直视须离帝的表情,如果不是须离帝出口的话,说不定她会选择把自己埋到被子里。“父皇的确是故意的。”
见她小脑袋一歪,一副不懂的表情,须离帝轻笑:“近日要与江国开战,国库虽然不空虚,但多些钱财总是好的。更何况龙家日益壮大,其心可谓,不早些铲除终是个祸害。”刚好他要得到明若,而龙家女儿自诩寻觅如意郎君,他便顺便送上端木云,于是便得到一个抄家的绝妙理由。
明若想到那次安公公陪同自己出宫去见端木云,连一个普通下人的态度都那般蛮横跋扈,更遑论龙家的主子们了。“那…我没有答应淑妃娘娘要求情的事情,是不是做对了?”
须离帝微微颔首,轻声问道:“累了没有?”这些日子虽然她一直在床上休养,但身子骨始终还是弱了些,走不了几步路就开始气喘吁吁了。“先躺下来。”大手抽走她背后的靠枕,然后把她放下去,又拉过被子给她盖好,深邃的紫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乖乖休息一会儿,父皇陪着你。”
她也觉着倦了,便“嗯”了一声,眼睛慢慢地合上,须离帝见她似是睡了,眼里隐隐有了些不知名的光,他握着明若的手,细心地扯过被子盖住她裸露在外的皓腕,又将她额头凌乱的碎发往耳后别,紫眸凝视着她,觉得自己心都快要化了。
即使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他都觉得满心欢喜。
明若这一觉睡得很久,总之当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已然昏黄,她这一觉睡过了午膳,直接到晚上了。
平日里她是不会这样的,即使困倦极了小憩一会儿也就是一个时辰左右,但这一次却睡了这么久…是因为父皇在身边的缘故吗?明若眨眨眼,看向伏在床边睡着的须离帝——她几乎没看过他熟睡的样子,因为他永远都是哄她睡着后才睡,在她醒来前就醒,她也从未见过他午睡或是小憩,偶尔的几次还是为了陪她,这一次…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着的样子。
像个孩子,一点儿也不像平时一个眼神就能吓死文武百官的尊贵帝王。
他还握着她的手,明若颤巍巍地伸出另一只手,小心地将他额前一绺青丝拂去,她睡前他就是这个姿势了,到现在竟然连动都没动一下。
躺着看他,这个男子依然妖气横生到令人心惊的地步,薄唇微抿,须离帝闭眼的时候简直像是由画中走出的仙人,丝毫不见半点残佞气息。明若的眼里露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与怜惜,小手抚了抚他的脸,像是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不累吗?”
她问完这句话就想从床上坐起来,但是放在须离帝掌心的小手只是微微一动,须离帝便倏地睁开了眼睛——一点儿也看不出先前他还在沉睡。
明若被他的灵敏吓了好大一跳“父、父皇?”
“醒了?”许是刚睁眼的缘故,须离帝虽然神志清醒,但是声音还带着些微沙哑。“饿了没?”
被他这么一问,明若顿觉肚子空虚,她点点头,须离帝便唤了一百三十四、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由于睡过了午膳,早膳吃的也不多,明若是真的饿了,她坐在须离帝腿上一直吃到小肚子滚圆才停下来。须离帝反而没有怎么吃,他只喝了一碗粥就没再动筷了,等到明若吃好了,他便问:“吃饱了?”
明若点点头,挣扎着想要下地,却被他搂得更紧。“陪我出去走走。”说罢便示意宫女将披风拿过来,他先是给自己披上,然后把明若包到怀里,这才搂着她往外走。“今夜风小,你也在床上闷了好些日子,出去走走对你的身子有好处。”边说边把他的披风系紧,明若被他抱得紧紧地,但对于能踏出盘龙宫一事也是非常欣喜,原本还微带苍白的小脸隐隐透出喜色,她看了看须离帝,点头。
原本以为他们只会在外面走一走,谁曾想须离帝竟将她带到了灼华宫!
明若有点愣住,她不解地站在宫门口望向须离帝,不知道为何要到这地儿来。须离帝看出她眼中尽是惊讶之色,伸指戳了下她柔软的脸颊,也没答话,侍卫们见是皇帝,立刻恭敬下跪行礼,他带着明若进去,笑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依言看去,凤眼更是不敢置信地瞠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原先她在宫里种的花儿一点都没少,相反的,还多了很多很多她只在书中见过的花!因为已经冬日的关系,桃树林没有一点绿色,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美丽,明若颤抖着看向须离帝,他正对着她微笑,握住她一只小手把她往里带:“给你看这个可不是要你哭的,来。”
一切的一切都出乎了明若的预料,名义上灼华宫虽然被封了,但是里面却一点儿也没有变,一点儿也没有!她用了十七年的铜镜,睡了十七年的床榻…珠帘屏风雕花的窗棱,什么都没变。
唯一多出来的就只有屋子正中巨大的盆景,里面栽着碧绿的树木,按理说…这时候花期应该已经过去了,可这棵树浑身都结满了大大的花骨朵儿,只是靠近,就能闻得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明若惊喜地看向须离帝,他也正笑意盎然地凝视着她,然后牵着她到桌边坐下,视线正对着这巨大的盆栽“今晚可算是要饱一饱眼福了。”
父皇话里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会开花吗?!”
看着她喜不自胜的小脸,须离帝轻笑:“没错。”
明若霎时间开心的不得了,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子不好就狂热地想奔到盆栽那里去,但是却被须离帝一把勾住腰肢。“…父皇?”
“是要你看,不是要你摸。”须离帝轻轻挑起眉头,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但眼底却充满了温柔。“这可不是普通的昙花,父皇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做到把它在冬天弄来而不至于在半路上冻死。”这花真是金贵的很,也难怪龙家要将它藏在地下数十年不敢拿出来,见光死见风死会热死会冻死…天知道要怎样培养才能让它活下去。“它摸起来遍体冰凉,你的身子才刚好没多久,还是乖乖坐着看它开花然后回去就寝。”
闻言,明若不无失望地噘起了嘴,她充满渴望地盯着花,却越看越觉得这花虽然看起来像是昙花,但实际上似乎又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她从未见过紫色的。(友情提示:现在昙花已经有紫色滴了——)“我就摸摸也不成吗?”
须离帝不给她任何奢望地摇头:“不成。”
明若没办法,只能乖乖窝在他怀里,一双紫眸眨也不眨地盯着看,连须离帝送到她嘴边的糕点也没注意,啊呜一口就随意吞下,须离帝甚至怀疑她没有用嘴巴嚼就直接咽下肚子了。
等了没多久,明若眼尖地瞄到花骨朵似乎动了一下下,她立刻兴奋地从须离帝膝盖上爬起来,扯住他的袖子急忙忙道:“父皇、父皇…你看、你看!”
须离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神色仍然浅淡,看不出什么惊奇之处。他这一生什么也不好,也没什么喜欢的东西,花花草草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美人皇位在他看来皆是尘土,再美的景在他面前和黑白也没什么区别,但是明若喜欢,所以他才强迫着自己也去喜欢。“看到了。”
“很漂亮是不是?”她眨巴着大眼问,很期待他能和她有些共鸣。须离帝自然不舍得扫明若的兴,便微微扬起唇角:“嗯。”两人的谈话也就这么几句,明若的眼睛很快就又回到了眼前的美景中,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鼓鼓囊囊的花苞一点点张开,吐出里面嫩白的花蕊,时间过得特别慢,以前她虽然听说过这花美丽的程度,也从书上得知它大体的形状,但当真正看到的时候,内心的震撼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层层叠叠的花瓣纷纷展开,如雪似画,明若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美得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那花瓣一大朵一大朵的重叠,淡黄色的花萼俏丽至极,紫色的花瓣由深而浅的蔓延开来,被浅粉色的花衣包裹住,花瓣顶端渐渐尖俏,最后形成伞状晕染开来,香气更加浓郁了,明若的心也跟着怦怦跳得厉害。她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一幕,那美丽简直能让人灵魂都跟着陶醉。
“很快它就要谢了。”须离帝清淡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明若猛地回神,看见一旁的沙漏,才惊觉竟已过了一个时辰了,小手放到胸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到现在还依然是急促的。“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为了一个人等了不知多久。
“父皇…”明若喃喃地唤着须离帝,对他意外流露出的炽热感情弄得手足无措。先前因为昙花的美丽而感动的心情一瞬间又被拉了回来,可她还是忍不住去看花…父皇的意思是他就是这一现的昙花吗?就只为了一个人,只开这么一小会儿,只为那么一个人。
须离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角扬起的弧度深远悠长,但却没有丝毫后悔或是遗憾的意思。他握着明若的小手站起来,带着她走到盆栽旁,伸手折下一朵别到明若鬓边,道:“花再好看,没有赏花人也只得独自凋零,这紫昙世间少有,药效倒是不错。”
她本就脸小,被这么一大朵花一衬,更是显得整个人如同小香坠儿般娇俏可人,须离帝满意地在她发际烙下一吻,然后牵着她就要走。
一百三十五、出征(上)
外面渐渐起风了,不知是不是明若的错觉,她好像察觉到了有细碎的雪花打了过来,扑到脸上生疼生疼。须离帝搂着她,为她挡去了大半的风雪,明明可以命人打伞的,但他却执意要牵着她走。
从灼华宫到盘龙宫的路可不短,明若打从心底觉得有些不安,但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初见紫昙的美丽之后,连带着她的脑子似乎也开始浑浑噩噩的一片,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别说去揣测须离帝的想法了。
幸而雪是刚下,地上只积得薄薄一层,踩上去有轻微的响声。明若想起以前自己住在灼华宫时经常趁着段嬷嬷不注意偷溜出来玩雪,双手和脸颊冻得通红,但却由衷觉得高兴。
现在,那种高兴已经离她离得远了。
也许再也回不来了也说不定。
两人回到寝宫后,明若原以为须离帝又要折腾自己,谁知他竟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拥着她上了床,给她脱了外衫鞋袜就把她塞进被子里,然后就再也没有开口了。她隐隐觉得可能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但是只要须离帝不想让她知道,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是白搭。
“睡觉。”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然后便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如画的眉眼间带着淡淡一层倦意。明若看出他累了,也就没再多言,乖乖地闭上眼睛。须离帝见她乖巧,便又亲了她一口。
这一觉便是日上三竿,接下来的几日明若只觉得须离帝总是来去匆匆,他在御书房待得时间明显长了起来,有时候她被带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可等她醒过来的时候,须离帝依然坐在桌前看着什么。明若揉了揉眼睛,御书房里火盆烧得旺,所以算不得冷,她只穿着宫装都觉得要冒汗。
敏锐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须离帝转头:“醒了?”
“…嗯。”她又揉了揉眼睛,觉得上下眼皮像是要打架似的,走近了才发现他正在看地图,粉唇微启,想说话又没说,小手搭上须离帝伸过来的大掌,被他一把拉到怀里坐着。
跟喂猫似的把果盘点心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挪过来,须离帝边看地图边朝明若唇内塞进一颗杏子。时值冬日根本不是这些水果生长的季节,可谁也不知道须离帝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总之只要是明若喜爱的,不管合不合理,可不可能,皇宫里就都不缺。
就着他的大掌啃了一口,明若也把眼睛移到地图上,上面注满了密密麻麻的地名和各式各样的符号——她一点儿都看不懂。“父皇…这个是?”
“战略图。”须离帝淡淡地回答,一只手捧杏子,一只手点在地图上。“这就是与江国交兵的地界。”
明若看着那小小的一点儿,旁边却标注了十万。是十万大军的意思吗?“…真的又要打仗了吗?”
“不错。”他神情冷淡,一如平常,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情绪。“端木云已经领兵出发了。”
闻言,明若一惊,双眼一下子就看向了须离帝,他也正好看过来,像是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一样,直到确认了她眼底没有对端木云的牵挂和担忧后才慢慢把视线转回到地图上。“随行的还有你大皇兄,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出事。”
“…我没有担心。”明若出声反驳,眼睛眨了眨,略微局促地不敢直视须离帝,像是怕他拆穿自己的心虚。但是他的话她还是很在意的“大皇兄也去,可是他什么都不会呀。”
“吃。”他先是命令她继续啃杏子,然后才道。“没有人天生就会打仗,不实地演练,光会纸上谈兵算什么。”
“所以皇兄是去学习的?”明若歪着脑袋问。“向云——端木大将军?”
“可以这么说。”须离帝应了一声,但眼神奇诡,就连明若一时间也没能看出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光芒是什么。须离帝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很快就收敛了思绪,薄唇噙笑,把她啃了差不多的杏子放下,换了一块梅花糕。
明若除了吃还能做什么,她依然就着须离帝的手一口一口吃着糕点,眼神也一副很专心的样子看着须离帝手中的地图,偶尔看到他拿起朱砂笔在上面圈圈画画,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不懂,以前端木云也曾经说过,父皇明明是可以将江国的野心扼杀在摇篮之中的,但是为什么他没有?反而坐看江国招兵买马日益强大?难道就是为了挑起战争?
不可能,虽然大安王朝有着绝对的实力,但是只要是打仗,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士兵们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百姓在战争中流离失所,为何不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斩断江国的念头?那样岂不是一劳永逸?
她搞不懂须离帝的想法,但也知道他的最终目的肯定不是什么为了天下为了黎民苍生的,须离帝可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强大冷静睿智,但也绝对的冷血。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前些日子不是已经打了仗,江国也签署了投降书不是吗?他们不仅把侵占的大安王朝的边疆小城还了回来,还割让了数座城池,为什么突然又开始挑衅了?只不到一年的时间江国就修生养息够了?他们国家的士兵粮草军需都不缺了?
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明若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种艰难深奥的东西果然不适合她,还是医书什么的比较简单。胡乱将须离帝手中的糕点啃完,她一把抓住他又要去拿点心的手,急切地问:“父皇,这一次打仗要多久?”
“两国开战,现在又是冬天,条件艰苦很多,时间自然也要花的久些。”须离帝放下笔,姿态优雅地将地图合起“怎么,急着见端木云?”
他话里虽然没什么情绪,脸上也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明若绝对清楚这面具下掩藏着什么,她要是敢承认,说不定他会当场拂袖而去。“没有,我只是…只是在想…”
“想什么?”他好整以暇地问,静待她给他个理由。
是啊,想什么?!
明若发现自己无法自圆其说了,但是老天作证,她真的没有想见端木云,一点儿也没有!好吧…有一点,但也就那么一点儿。
见她小脸一片纠结,须离帝竟然放过了她:“好了,不逼你便是。按照他们的速度…估计入春了才能回来。”
…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