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一震,看向女孩儿的目光中带上了慎重的神色。“在下并不明白公主的意思。”女孩儿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女孩儿应有的天真的表情,她看向怀中夕颜苍白的脸,回答道:“夕颜…天下只有一个夕颜。
就算我们再做什么,夕颜都不会再回来。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让她安息呢?如若夕颜尚在世,必将痛恨于将军带军擅闯京城的行为。而若将军再做上什么,岂不是加重了夕颜的罪?”
“我本想跟着夕颜一同下黄泉,但是她死活不应允我…”女孩儿轻轻抹去不小心滴在夕颜脸上的泪,接着说“她要我替她活下去。
她连接受一个同路人的杀孽都不愿造下,更不要说是其他的了。”子夜有些狼狈,然而真真无法反驳。他的目光落在夕颜的脸上,复杂莫名。“我想抱抱她。”他说得很小声,几近恳求。女孩儿是夕颜的妻,而他什么都不是。女孩儿点点头。
子夜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像是生怕吵醒了那个沉睡的人。他先抱过夕颜的下半身,小心翼翼地绕过铡刀,拼到上半身的下面。女孩儿帮着他把夕颜的身体拼好。子夜看着夕颜的脸,那张脸上凝固着死亡的神色,却犹自带着丝微笑。
他伸手理了理夕颜的发丝,无意间碰到那冰冷的脸颊。子夜倒抽了一口气!立刻就抬起头来目光在四下里搜寻。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视线和默默的视线对上,但是他又很快移开,显然是看不到默默他们。但是很明显那股子躁动的杀意已经很弱很弱了。***
默默看着子夜对帝王奉上虎符转身离开,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这一放松就觉得头很晕很晕,像是脑袋都埋进了一团云雾里,呼吸都有些困难。
凤凰看出了她的不适却没有说什么,抱住她直接扬翅飞起。瞬间时光的风云呼啸擦肩。这次泽辉没有带回有关于默默的报告来。是子夜自己在书房里站着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本书。
那是一本史书,掉落的时候恰恰好翻开到某一页,摊在子夜面前。子夜去捡的时候目光扫过书页,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他记得清楚自己在失去默默之后做了什么,但是现在书上写的却与他的记忆不符。是默默吗?难道说,凤凰正带着她在时空之中穿梭、更正那些以往的错误?子夜抿着唇,努力地回忆默默之前的数次转生。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默默不要去。他记得,尤其是在烙印刚刚开始的时候,他的手段疯狂而狠厉,因为屡屡与默默擦肩而过而愤恨无比,他不想让默默再看见这些。
成为天下首富的那一世,成为一代帝王的时候,做将军做谋士做宰相做商人,他从来没有顾及过默默以外的人。
而这些,怕是那个为了凡人不惜被处罚的女子最为憎恨的。默默,你会因此而讨厌我吗?默默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一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阴司?”她不确定面前所看到的是不是真的。阴司勾起唇角,调笑道:“你这个表情我倒是第一次看见呢。”默默用手扶住额头,声音虚弱:“我应该还没有处理完那些事情啊。”阴司坐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身子,另一手覆住她额上的素手,问着:“头很晕么?”
“嗯。”她不想否认,身体真的不舒服。发了一会儿呆,默默才想起继续问阴司的话:“这里不是黄泉关吧?”
即使这景色模仿得全然相似。阴司也不和她绕圈子:“这是我用法力做出来的。也能拥有些像黄泉那样跳脱于六道之外的能力,不过时间不长。”
默默只觉得头都重得要掉下来,说出的话都像是呻吟:“你们都精进了这么多呀…”哪像她,徘徊于人道之中,纠缠于各种各样的关系里,还要想现下所做的事是善是恶,累个半死。
现在又要穿梭于时空之中纠错,这上神实在是太会整人了。阴司笑了出来,把她揽向怀里,说:“等你回来了之后就会知道这一次入人道你得了多少好处了。现在抱怨呢…”默默埋首于他的胸前,咕哝:“可是真的很累嘛。”
阴司的语气里有着宠溺的味道:“为什么觉得你变小了呢?以前你可不会这样和我撒娇啊。”默默揉了揉脑袋,在他怀里找个了更加舒服的位置才回答他:“我已经被那些缠七缠八的因果弄得头大了,不想再费什么脑筋。你就担待点儿吧。”
阴司忍不住又笑了。过了一会儿阴司才开口,语气已经正经起来:“你纠正之前那些转世的错误花费的可都是你的法力,你会觉得累是必然的。
而且你修改了你自己的记忆,搞不好到了最后你的记忆会变得一片混乱。”默默咬了咬唇,却只觉得头痛:“会乱成什么样子?”
阴司十分严肃:“大概会忘记绝大部分事情,包括你自己的来历。”默默的脑袋里就想糊了糨糊一样理不分明,连自己的来历都忘记可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了她也不觉得怎样。
阴司看着默默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在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件事他也没有办法。眼前的空间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玉色的眼睛和金银双瞳一起向里面瞄啊瞄。“进来吧。”阴司说。
钱坤带着凤凰悄悄地走进结界,问着:“情况怎么样?”阴司摇了摇头,说:“如果要继续修改下去,默默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她现在大概已经不太记得安琪的那段记忆了,子夜就是叶先生这件事恐怕也…上面的要求又不可能放弃不做,这下难办得很了。”他想了下,问钱坤:“子夜的情况如何?”
钱坤回答:“也是不稳定地很。我们把默默带出来,他虽然知道,却不晓得默默现在人在哪里,现在只是勉强压抑着焦虑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那边的时空已经发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弯曲,如果再与凤凰制造出的时空逆转相冲突的话,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阴司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眉头紧皱。叹了口气,他道:“如此的话只好赌一赌了。告诉他默默在哪里,叫他自己来找寻。每次任务执行的时候不要让他撞上,结束了之后再把默默留给他几天。”
低下头看着那已经睡着的女子,阴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钱坤张口结舌地看着他。阴司没好气瞪过去:“做什么?”
“那、那样的话…默默会忘记你的。你就更不可能得到她了呀!”钱坤憋了很久,越看越是不对。阴司的做法倒像是把默默往子夜怀里送一样。
阴司的眼有一瞬间极度阴郁。他很快遮掩去,装作不在意地道:“本来就没有可能和她一起。你这小孩子瞎猜测什么!”钱坤看见了,动了动唇,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阴司把默默放平在床上,一边装作整理默默的衣裙一边说道:“我这次能够出来是因为其他九殿阎罗还买我这个人情,阿修罗道那边仍然不稳定,上神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讲的是什么一团乱七八糟。钱坤看着阴司的背影,知道阴司心里也已经乱成了一团。毕竟,阴司不是对默默没有感情的,钱坤想。默默看到一只兔子。凤凰也看到一只兔子。一只快要被淹死的兔子。
那只兔子很明显也看到了她和凤凰,却没有向他们求救。就像…有心求死一样。默默看得心中一阵不爽,伸手就把那只兔子捞了上来。如果没看错,那只兔子很明显得失望地叹了口气。
默默窝火:“想死还不容易,被煮被烤被煎被炸你选吧!”那只兔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默默继续说:“要不被摔死毒死踢死扁死勒死?”
“…”“还是你想死得更加壮烈一点,和山猪PK到死?我也可以帮忙。”默默拎着那兔子后颈上的毛皮,晃晃。兔子翻了个白眼。默默满腹不爽:“说话!不要以为我不记得你了!”
“多管闲事。”兔子如她所愿说话了,不过说的可不叫做好话。默默咬牙:“我不是要你好好活着吗?你怎么又去寻死?”兔子抖了抖长耳朵,慢条斯理地说:“我没有寻死。我只不过快死的时候没有求生罢了。”
自裁是大罪,它不会做。默默的气一下子消了。她把小白放到草地上,自己也坐下来看着它抖干身上的水,说:“我以为你看开了。毕竟都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小白回过恹恹地趴到她身边,口气淡然:“我没有看不开,我只是觉得很无聊罢了。”默默想想也对。如果小白还是看不开的话他自然不会有能力开口说话,它现在的样子倒真的是像穷极无聊彻底地蔑视生死了。
“也许那个时侯你的记忆和智力都消散了还好一点。”现在的小白,明明什么都已经知晓,能力也足够,却偏偏只能过寻常兔子的生活,想来它能熬到这时候已经是了不得。
小白似乎露出一点笑意,说:“我宁可保有这记忆。这已经是我唯一的寄托了。如果烙印结束的时候不是你帮我,在这里的恐怕只能是一只真真正正的兔子了。
没有任何乐趣没有任何不同的感情地过完一生又一生,不知道自己是谁。这点我得谢你。”默默拦下凤凰好奇的小手,说:“我只是看不惯。”
看不惯上神任意玩弄他人的生命,看不惯把爱恨视若等闲的举动,看不惯那种唯我独尊意气致使的做法。
会帮小白是必然,任何人遇上了那种情况她都会帮。默默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毕竟在人道里她也必须得遵守这些言语上的禁忌。小白是明白的。顿了顿,它开口:“知道么,你很奇怪。”
默默顺着它的意思把它抱到自己膝盖上,方便说话:“怎么说?”小白回答道:“我见过的黄泉之王不多,除了你,就是你的前任。但是我能看出来你的前任是那种‘正常的’黄泉之王,而你,和她很不一样。”默默好奇道:“难道我很不正常?”
“说得不客气点,是的。”默默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黄泉关大殿上和转轮王的对话。她诧异着自己的记忆竟然如此的清晰。
“难道说黄泉之王一定得是冷酷无情的人吗?”小白想了想才回答她:“也不是。我被你前世烙印的时候我会很明白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绝对是严严格格的律令,不会有半点偏差、一丝留情。
但是面对你的时候我会有期望,因为你是会心软的人。你看不得任何不符合你自己的价值观判断的东西,所以即便是上神和律令,你也会想办法改变它们,为你手上的魂魄求得好运和生机。”
默默一惊,没有想到小白竟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而且居然毫不修饰地说了出来。当年转轮之王的话回荡在耳边:“你太善良了。阴司当年选你的时候恐怕没有料到。”
小白看着默默陷入沉思,也不去打断她,侧过头来看了看跟在默默身边的小娃娃。当看到那双玉色的眼眸的时候它眯了眯眼,直到看到凤凰额头上那颗鲜红的朱砂印的时候小白了然地回过头来看默默,心下知道这肯定是默默又一次插手的结果。
“你当年一共帮过几个人?”小白开口问。默默答:“七个。”七宗罪,每宗一个魂魄,她记得很清楚。小白偏了偏头:“那么,还差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