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此时确实满怀自信,他实在想不出叛军还有什么办法。经过长时间的准备,朝廷已经完成了对湖广政权的多方部署。在这个时候,朝廷可谓不惜重兵势在必为,对湖广的军事力量部署总数达到约四十万人…
从四川调出的军队加上河南、荆襄地方军,协同京营一部,威慑湖广上游及中部岳州诸重地,主要作用以威胁牵制。
江北岸的京营北路军,长江下游沿江而上的中路军,从徽州出击的南路军,三路进剿,直接发动江西之役,夺九江重镇、灭叛军精锐。
部署的兵力加起来大约近四十万人,不过朝廷是难以把这四十万大军都集结在一个地方全数出动平推的,不仅因山川地形限制之故,要集结在一处山高路远。
而且这么多人集于一个地方军需消耗是个很大的问题,光是粮草调运财政就受不了。分开部署则能直接从地方上得到大部分补给,极大地减轻了朝廷的负担。英国公定方略,进攻的部队分三路,除了考虑作战策略,也能更好地分化大军消耗。
四十万人当然很难全部调动起来用于进攻,饶是如此,单是部署进军江西的三路机动部队加起来,重兵力也不下十万人,对“叛军”显然形成了绝对的力量优势。
英国公张辅策马而行,一路看着长江水陆上的千军万马,心情澎湃。他心想:今年年关之前就能解决湖广叛乱。汉王已灭,宣德皇帝威信地位上升,等平定了湖广,天下也就该太平了吧。
朝中早有议论,要罢下西洋事,停泊在港口的海师舰队也折腾不了多久了。交趾也要撤军。在北疆蒙古,宣德皇帝应该不会学他的祖父北征了,转入防御是既定国策。
四方收敛,与民生息,天下安宁。张辅觉得自己这一仗之后,功劳也够了,接下来便可解甲归田,有高位厚禄,也该跟着享享太平盛世之福。一时间他便心情大好,脸上的皱纹也渐渐舒展,迎着战马奔跑中的风分外惬意。
***楚王宫在八月初热闹了一阵,那是建文皇帝宴请百官为张宁践行的时候。接着这里再度恢复了沉静,甚至比平常还要静。前方要打仗,宫中的歌舞宴饮一缕罢停,连姚姬刚爱好上不久的赛马活动也消停了。在凤仪楼的前厅里,几个女人正坐在姚姬的下首,听着徐文君读一份书信,张宁写回来的信。
其中有周二娘、张小妹、顾春寒、桃花仙子等几个人,无论是有没有后妃或亲属的名分,这些人都在这个大家庭里时间不短了,和家眷也差不多。
另外还有一个白凤娇,她还没有谈好是不是要接受建文朝廷的册封为亲王次妃,不过既然没有离开武昌,姚姬也没有特别地当她是外人。
主要因为白凤娇穿了一身汉服,而不是初来时的民族服饰打扮,这么个细节似乎已经暗示了她的心思。桌子上拜访着茶水干果,还有八月的时蔬果,都用细腻精致的瓷器盛装,以青白颜色为主。
这是一整套瓷具,上个月才从景德镇特制进贡的东西,和新的一样。不过大家都干坐着听徐文君念字,没人一边听一边吃东西,食物完全成了装饰。
张宁的信全用口语白话写成“官军经过几个月的准备和调遣,最近忽地行动迅速。不及半月,自徽州来的南路官军已越过饶州府全境,七八个州县几无抵抗,这一切倒在意料之中…
南路官军迂回北上南康府东部地区,都昌失陷,意味着鄱阳湖东岸尽数落入官军之手。我们在东岸只剩下湖口县,不敢放弃此地是为了守洞庭湖。守住湖口,自长江调来的官军水军就进不了洞庭湖…
但目前的形势不太好,于谦收了汉王降军的水军,也征募扩建了一些战船水兵。但随我到江西来的徐子新说咱们的水军难敌官军水师,他说内湖近海这些地方作战,风浪不大不能靠风帆。
而官军的车轮舸在内湖明显占有机动优势。不过母妃不必太过担忧,我军陆战兵器十分精良,可弥补水上的短处。
待前方战事有了新的进展,儿臣再写信回去。中秋节已过,如今只盼早日取胜,回家与母亲等团聚…”张宁的这份家书主要谈军务,不过这也是女眷们最关心的事。女人们都不太懂兵事,包括最有能耐的姚姬对行军打仗也不甚明了,更无多大的兴趣。
但这种事恰恰关系到所有人的命运和切身利益,难免十分关注结果。明朝稍有身份地位的女人,显然就是男子的附庸,她们不能工作,连百姓家的妇人都不如、百姓女子还可以在家织布畜牧做家务,她们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自家男人的事业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向来对武昌权力场毫不涉足的顾春寒此时也幽幽说道:“真希望他能赢了这场仗。”大家纷纷附和,一时间女人们也难得地心思聚了一处。就像顾春寒,她虽然美貌又能歌善舞,到哪儿都该衣食不愁的人。可是除了张宁,谁能把她当家人一般,从不计较出身和曾经的风尘经历?
其他的人更是如此,在这里她们虽有地位高低之分,总归是亲眷、也是主人,命运不是谁能随便处置的。***
江西,第一场真正的交锋比猜测中来得更快。对决的地点已经非常明了了,就是湖口。官军那边的消息大致是,江北京营蠢蠢欲动但没有明显的调动。
南路军队在都昌,威胁很近,不过要及时加入湖口之战尚需时日。真正逼进湖口的是中路从长江水陆并进的大军,营寨已经逼进至湖口县城墙上都看得见的地方。
朱雀军的部署没有放弃湖口县城,并在前阵子加强了防御。张宁调永定营一哨七百五十人进驻湖口县城、并汉王军五千在东岸陆上。水军人数八千多人,大小船只两百余艘,全数聚集在鄱阳湖入江口附近,水寨分立于西岸和鄱阳湖岛上。
在湖口县城外,靠水的地方另有一处营寨工事,作用一是策应县城防御,二是设炮阵火力支援水上作战。在九江那边,靠近入湖口也有一处朱雀军工事,同样设置重炮面向鄱阳湖狭窄的入湖口。
湖口水面说窄也不窄,水面横跨至少有七八里地。朱雀军的长管重炮和抛射臼炮有效射程也就两里远,不考虑水域的广阔影响精准度,中间还有三四里宽的水域从岸上完全打不到。
但岸上设营能限制敌军水师在水上展开,其作用也不可小窥。湖口西岸滩上,正有一群人站在那里。站前面中间的人正是张宁,他的身边有于谦韦斌等一干大员,还有一个年轻官员徐子新及他的几个幕僚书吏。
徐子新以前在岳州府当官,管过造船坞,通晓船只、水情,手里也有懂水战的幕僚,这回来做张宁的军师。
大伙在水边上东张西望,只见湖上和长江上到处都是船。江上的船全是官军水师的,湖广军的水师只想着保鄱阳湖,根本不奢望去江上和官军较量。
而湖口这边的船则是湖广军的各式战船,主要以汉王降军的水师为主,另有一部分是于谦做江西巡抚后筹备扩充的水军。
张宁低下头,用脚跺了一下地面上的灰黑泥土,很硬,已经开裂了。这片地面的颜色和岸上的泥土全然不同,看起来应该是湖中的淤泥,水线下降后露出来晒干而成。
这阵子天气分外好,晴了许久了,秋天的阳光既不烈又很温暖,加上水上吹来的湿润凉快的微风,身体上感觉是非常惬意。
张宁也没当众问天气好对己方水战是不是有利。他对江湖上的水战一窍不通。朱雀军建立才几年时间,一向都是陆上战争为主,在内地陆战确实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但到了这种江湖隘口,水战的作用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他们的发展时间太短,朱雀军水军不行,实际就是一个弱点。
不过张宁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行,所以徐子新是和他形影不离,凡事都要问了身边的军师再说。
大伙看了半天,韦斌冷不丁冒出一句:“对岸湖口县守不住,派那么多兵调那么多粮过去也没用,一旦水上被断,就是孤城。”
于谦不动声色道:“守湖口县就是为了防水上被断,否则东岸之地尽失,守一座县城何益?我断言,官军首战不会进攻湖口县,水师会直接从江上进犯。”张宁默然不语,好在俩人一来一去争执了几句就算了。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不爽,因为对湖口水战不报多大的信心。他在脑海中不断清理这一系部署的“逻辑关系”:水军只要还能控制湖面抵御官军江船进入鄱阳湖,己军就能从水上增援湖口城,并提供补给军需,湖口城就不算是孤城。
只要对岸湖口城和工事营寨尚存,就能策应水上防御…而朱雀军主力是绝对不敢到对岸去的,万一被围死,跑都没地方跑,主力还得在九江城。
但如果鄱阳湖易手,九江以南,鄱阳湖几百里长的水岸线,根本无法阻止官军渡水直接进逼九江。九江城这座战略要地,江、湖都失了,也就失去了要地的意义。死守在这里还可能被江北过来的官军合击,陷入被围的局面…
到了那一步,还不如不守九江。而不守九江城,意味着整个江西将丢失。战略纵深被进一步压缩到湖广一地,四面受敌越困越紧。走到现在这一步棋,整个战役的关键等于系于湖口一战。
可是湖口水战恰恰又是朱雀军的弱项,也是张宁最没信心的环节。他不得不十分郁闷。就在这时,张宁临时下令道:“立刻派人通晓水师全军,九江军(汉王降军)水陆官兵会得到朝廷一视同仁的待遇,军饷同永定营,立功奖赏、战死伤残抚恤亦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