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正在这时,张宁便自然地伸进袖子,掏出一串紫色的珠子出来,用一种不在意的样子放在桌子上“我见这紫色的石头卖相还不错。”
这不正是在店铺里看的那串紫玛瑙么?董氏惊讶意外,问道:“你买给我的?这算什么意思?”张宁转头说道:“去年在辰州,我确实做错了事,略表歉意…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如何?
我说得轻巧,可事已至此唯有掩盖才最好,不然就算把坏事揭露出来,对夫人却是更大的伤害。”
董氏看着面前的玛瑙链子,小小的东西却如最后一根稻草,她似乎感觉什么东西被冲破了,一股乱糟糟的情绪如洪水一般奔涌出来。她不禁放开心胸述说道:“其实我前头写了字条就很后悔,非常担心…”
“担心什么?”张宁温和地问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却不失一种沉稳,叫她心里十分好受、非常安心。没有安慰的话,一句关心的询问却让她好像得到了极大的安慰。董氏干脆地说道:“我担心你视作威胁。”
不料张宁忽然笑了起来,董氏故作没好气地问:“你取笑我?”张宁摇头笑而不语。不过心里也承认,确实如同董氏所言,虽然她要报复的话自己也会受到毁灭性的伤害,但是相比军国大事、一个人的牺牲着实代价太低。
但是他如今的表现却让董氏相信,他根本不在乎。董氏心里有种直觉,面前的男人非常自信、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能威胁到他…或许自己太小家子气了。董氏松了一口气,哽咽道:“我倒不担心自己,只怕无心坏了大事,夫君和冕儿无辜受牵连…”
张宁听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人有投鼠忌器的执念就对了。他便好言说道:“夫人首先不用把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肩上,你没做错什么也就不必自责。
去年辰州那事儿虽难以启齿,但你有什么错?你也是无辜者…其次也不必担心,我岂是那种心胸狭窄,要把事情往坏处办的人?就算真到最坏的地步,廷益和公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没法用他了。何苦牵连无辜,有何必要那样做?”
董氏顿时就放开情绪落下眼泪来,却不是这是什么滋味的眼泪。她说道:“我与夫君相处多年,知他品行尚好,又有才学能耐,受人尊重。王爷惜才,不忍加害君子…确是我胡思乱想,错怪你了。”
“倒是有这个缘故,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夫人。”张宁道。董氏泪眼婆娑,不解地看着他:“我一个妇道人家,与能济世的人比起来,有什么要紧的?”
张宁叹了一口气:“说世道太大了,只能明理,没什么感受。反倒是眼前能看得到的不幸、活生生的人,叫人过不了那坎、心头过意不去,难免有怜悯之心…呵,说起来我还不得不承认,真不如廷益的大志心胸。”
董氏此时已彻底打消了忧惧,如同一块大石头从心头落地,虽然心里还酸酸的眼睛还涩涩的,不过已经感觉非常轻松了。她脑子有些空白,喃喃说道:“我也有错,今天不该来见你的,不合礼呢。”
“不合礼倒也是,但只要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今天没什么,也便坦然了,是不是这样?”张宁好言道“以前的事,放下便放下了。今后私下咱们不必再有瓜葛,夫人也就可以安心过自己以前的日子,一切无事的。”
董氏微微点头“不再有瓜葛”“自己以前的日子”断断续续的东西在她耳边回响,轻松之后便不禁有种空洞的感受,失落的叹息。这时张宁便起身,拱手道:“既然话已说开,我也不便在此地多留,这就先行告辞。
我直接去内阁上直,夫人且多留一会儿,这戏还唱得能入耳,你就当是专程来看戏就好。”他说罢也不用管正在发呆的董氏,转身要走。不料这时董氏忽然说道:“你别走…留步稍等片刻。”
***戏台子上传来一阵婉转的唱腔:“我趁着这碧桃花将身映,早转过了芳红径,呀,他门儿掩着呵,则见他静碜碜门掩梨花,我可轻轻的弹响窗棂,他敢也低低应。为甚人儿不见些儿影?知他害相思一枕春酲…”
张宁转过头时,只见董氏欲说还休的样子。因为她矮了半个头,要看张宁的脸时便抬起头来,眼睛仿佛忽然之间变得明显起来,也可能是这陈旧的建筑装横黯淡的光线反衬吧。“夫人还有何事?”
张宁轻轻问道。董氏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是想问,以后还能不能与王爷见面说说话。这般自不合礼,但只要我们自个知道没什么,也便无愧于心罢…”
她咬了一下朱唇,又摇头道“算了,我都说些什么,这样太冒险。虽然我是不怕担这点风险,可你一定觉得没必要…”
只是见面说说话?若是没点什么意思、何苦要找一个不能正大光明来往的人说什么话。张宁骤然明白,这女人恐怕是对自己有点意思了。他一时没开口说话,只是心里不禁胡思乱想。
寻常时一个妇人是不会因为被迫性交一次就会对别人产生什么念想的,可能最多的是屈辱和愤怒,更不会简单地被一根什么东西征服,那种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否则后世制造的情趣之物、一件玩物岂不是就能征服一个人。那董氏现在的娇羞表情又是为哪般?
她看起来很矛盾的样子,张宁见她的模样也替她纠结。董氏很快就改口了:“我还是别无事找事,到此为止也很好…王爷请回罢,没事了。”说罢抿了抿嘴嘘出一口气,好像终于放下、轻松了一头。此事这般处理,对张宁来说主要还是受于谦的“制约”
毕竟董氏是于谦的夫人,而于谦是他不得不重用的大臣。重用于谦,可以进一步拉拢杨士奇的人脉。
所以他才不愿意因为寻欢作乐沾花惹草影响大局。可是现在他突然认识到,董氏倒是可以放下了,自己却还是放心不下…
人往往会在一时间顿悟,张宁此刻也意识到了一系列关系的关键:他对于谦的戒心,并不是因为对董氏做了什么而怕报复。
此间有一个不能改变的客观因素。于谦是出身燕王一系的士大夫,本身的立场就存在不确定性的风险,这也是张宁为什么一直心存戒心的原因。
但是他从多方考虑,又觉得重用这个燕王派系的人对形势导向有利。两种顾虑之间存在矛盾,如何解决?张宁不仅再次大量起了董氏,或许有话说得好、没有危机就没有时机。
私会有风险,但所有事都有风险。他当下便决定留下回旋的余地,忽然答道:“夫人要找我说话,随时可以的。”刚刚才从矛盾纠结的心情中解脱出来的董氏的心再次动摇起来,她抬头说道:“王爷本不必理会我的,为何…”
张宁不答。董氏又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像知音好友一般,平素说得上话,偶尔有个挂念的人。便如夫君和杨士奇之女罗么娘一般。为何世人只准他结交女子,却不准我结交友人?”
人的观念是最难改变的,看起来她仍然被礼教约束着,对私自结交男子显然有一种提心吊胆的罪恶感。果然她又为自己解释道:“王爷所言极是,只要我们知道没什么,又何愧于心…我并没有做对不起夫君的事。”
张宁听到这里莫名生出一种类似争强好胜的心态来。人道是女人通过男人征服世界,她会被自认优秀的男子吸引,也能通过征服男子、而达到自我肯定的目的。男子又何尝不是,用各种献殷勤的手段去竞争,然后获得自我肯定的满足感。
张宁对于谦其实也存在一种竞争攀比心态,从以前做对手时的曾有的挫败感中,形成了对他的这种想法,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各方面不如人…这样的对手很奇怪,既有欣赏和肯定对方的想法,又会有恼羞成怒的龌龊心情。
竞争之心不是以消灭对手为目的,而现在甚至还要相互合作。董氏说她不会做对不起于谦的事,顿时就激到了张宁。这个妇人已经失身于自己了,为何还要处处克制,在她看来自己真的不如于谦好?
之前张宁一直表现得温和有礼的样子,忽然脸上出现了些许邪念表露,他说道:“就算没做什么事,被人知道了如何说得清?”董氏小心地说道:“王爷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不会说出去罢?”
“当然不会。”张宁道“同样我们就算做了什么,只要不被人知道,又有什么要紧的?”董氏倒退了一步“不行的!”
然后又红着脸作势离席要走“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以后都不要见面了。”张宁一把就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既然不能见面了,让我再抱你一回,好记住那种感觉。”
“男女授受不亲,别碰我。”董氏生气道,但又没有嚷嚷,仍旧压低声音说“不见面了,还有什么好记住的。王爷又不是没有娇妻美妾,犯得着么?”
张宁感觉她挣脱时用了力气的,这地方又是公共场合,不能用硬,只好缓下来柔声说道:“在辰州时就犯不着对你做那种事,于谦是我的故友,我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传出去了有损名声,但我还是做了…记得几年前在京师的事么?”
董氏好奇地问:“在京师还有什么事?哦,那时你还是礼部司务,到咱们家来吃过一顿饭,我便是那时认识你的。”“夫人竟还记得。”
张宁道“初见你之时,我便心动了,但当时别说敢有什么作为,就是想一下也是觉得是罪过。”董氏没好气地小声道:“你心里想什么,别人怎么知道?又有什么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