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是不是已经嫁人了?”桃花仙子皱眉道“若是有了夫家,自然不再愿意担风险和咱们的人有关系。”随行的辛未更不了解状况,所以没法搭话。
在一个重要人物这里断了线,桃花仙子也是一筹莫展。因为此事无法与建文那边的细作联合,所以也得不到什么人的帮助…建文的人肯定在扬州有据点,他们不会放弃这样一个重要地方的活动。及至旁晚,大伙儿也没想到办法,都没出房门,连晚饭也叫店家送到了房间里吃。
天色渐暗时,却忽然有人敲门。桃花仙子示意随从先问话,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答:“是我,让我进去再说。”
桃花仙子忙叫人开门。只见一个身着士庶巾服的人站在门口,帽子是那种“大帽”有点像南方明军戴的宽沿铁盔,不过是布的,江南士林比较流行的帽子,大多上点年纪的人出门戴。
大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鼻子和嘴巴,嘴唇上有薄薄的胭脂,明显是个女人。那女子闪身进来,门外再无他人,只身前来的。她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脸来,果然是罗么娘。罗么娘回顾左右的人,桃花仙子意会,忙道:“都是自己人。”
不过还是叫大伙儿先到另外一间客房回避。罗么娘这才开口道:“白天突然见到你,我也有些意外。但近段日子有些事儿,我不敢在那种地方与你相认。”“出了何事?”
桃花仙子问道。罗么娘道:“其实也不是出事,而是家父处境不太好。因为朝里有风言风语,东厂的鹰犬自然少不得对家父盯梢,我是担心出门的时候附近有尾巴,所以只好装作不认识,还望你们勿怪。”
桃花仙子略松一口气:“此前我还以为罗小姐已经出嫁了,所以不愿意认咱们。”“我可不像有人那么急,慌着就成家了…”罗么娘顿时面露气色“听说于廷益(于谦)在湖广被俘,其妻到过‘叛军’营里,然后被放回来了。我便派人去京师问过于夫人,方知那人已经娶妻成家!”
听到这里桃花仙子明白罗么娘还是很关心张宁的,不然不会专程派人去找于夫人问事。不过听张宁说,当初是罗么娘为了杨士奇的仕途才拒绝了私奔,想来她就算口头上说人薄情寡义,实际也怪不得别人…当然也不怪她,人生在世本来就应该有很多牵挂,也该为自己考虑,人之常情。
反倒是她对一个已经殊途的人念念不忘有些奇怪。罗么娘并不特别生气,过了一会儿就问:“你们是受张平安之命到扬州来,所为何事?”于是桃花仙子便把来历略讲了一遍,只与罗么娘约定联络的方式,却并未得到她愿意帮助的答复。
***在桃花仙子和罗么娘谈话的那会儿,其它随行的人都回避了,唯有辛未在场。不仅因为辛未是女人的缘故,大约她做过姚姬的白衣侍卫,这种人在桃花仙子眼里都是知道很多机密的心腹,所以便没打算瞒着她。
辛未只有十七八,在一行人中年纪最小,不过她经历过很多事,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在言谈中,她已经听出来见面的这个朝廷大臣的女儿,对湘王张宁很有些旧情。
想到自己曾经侍寝,现在又归湘王直属,心下便泛出一丝道不清的感受…妇人有种奇怪的虚荣心,大家都觉得厉害的和争抢的男人,她便想要插一脚,常常便不会考虑是否适合自己。
正如男人想征服占有稀有的佳人一样,女人也想霸占高处的男人。不过有的女人自身身份和资本有限,无法独占,所以不同于男人的是女人可以退一步去分享,特别在这个三妻四妾很常见的时代。
罗么娘已经离开,经过这么一阵,天色愈发黯淡。不过还未到宵禁之时,从客栈的窗户看出去,街面上灯火绚烂,人来人往,似乎比白天还要繁荣了。
桃花仙子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正在思索下一步的动作。可是她却静不下心来,隐隐之中有种搅人心绪的直觉。从小就跑江湖刀口舔血的经历,有过很多始料未及的意外和风险,让她有种很强的直觉。
就像野生的野兽能嗅到危险,完全没有什么理由,只是纯粹的感觉。罗么娘随口的一句话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家父处境不太好,因为朝里有风言风语,所以可能有东厂鹰犬盯梢。“马上离开这里!”桃花仙子抬头忽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是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桃花仙子在一众人之中是老大,在武昌时就定了凡事她做主。
桃花仙子见随从有些迟疑,便又催促道:“还愣著作甚,收拾行李,找店家结账。”众人这才散去忙乎,一个汉子提醒道:“这么晚了,突然要结账,店家会不会觉得咱们行事怪异?”
桃花仙子道:“客栈的人觉得怪异并不打紧,他们不会说出去,开门做生意还能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大家准备了一番便离开了客栈,一行人沿街走到十字路口的牌坊跟前,忽然就见一队人马跑步着过来了。
有的人骑马,更多的人小跑着跟在后面。前面是戴青红相间的高筒帽的差人,后面竟还有一队披甲的兵丁,一共百八十号人之多。
路人纷纷避让,许多人好奇地看着这帮公差,也有人在议论。桃花仙子放慢脚步,留心观察。过了一阵子,那队人马果然在刚刚离开的那家客栈门口停下来,那边闹哄哄一阵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让她愈发提起一颗心来。别的人无不脸色变白,恐怕正在庆幸自己跑得快,同时大家看桃花仙子的眼神也多了几份敬畏。这个妇人地位在所有密探之上,确实是有些能耐的。
“此地不太安稳,可今天不能出城了。”桃花仙子道“马上分散开了,三俩人为一组,各自先找地方过一晚,明日出城,到南城外来,我自会与你们见面。”
他们刚刚才从客栈出来,桃花仙子无法判断是否有人已经跟住了他们的行踪。既然不能发现是否有追踪的眼线,唯一降低风险的办法就是分散行动。
因为就算有厂卫的眼线,此时应该人也很少,否则就容易暴露了。桃花仙子等一旦分散,对方细作就只能追踪到其中一股。正好他们位于十字路口,当下便分开向不同方向离开。***
次日一早,罗么娘就从管家那里打听到了消息,昨晚东厂的人带人搜查了衙前街的一家客栈,正是她与桃花仙子等人见面的地方。
据说东厂是得到了线报,去搜捕一干江洋大盗。不过这个说法可信度实在不高,东厂虽有一定的缉捕审讯之权,但是他们显然对盗匪之类的人不感兴趣。这让罗么娘有些后怕。不过杨府有不少奴仆人丁消息灵通,据管家说东厂没抓到人,才让她稍稍放心。
而且杨府没有动静,显然是东厂没有抓住人证和实据,这才不敢动杨士奇。但如果东厂昨夜真的是针对杨士奇才行动,那么杨士奇的处境就更加难堪。
没有真凭实据厂卫自然不敢擅动首辅大臣,可是如果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进一步让皇帝起了疑心,只要皇帝的态度一松动,那大臣的处境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一种愧疚感涌上了罗么娘的心头,她觉得自己做了对养父不利的事。作为挽回错误最诚意的做法,她想过将这件事如实告诉杨士奇。
或许挽回不了什么,但至少让杨士奇心里有底,能够知己知彼。可是她终于还是没有这样的勇气,撒谎有时候只为了逃避罢。
一时间她决意再也不和那帮鬼鬼祟祟的细作联络。但这样的决意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时间稍过就总是无法摆脱一种隐隐约约的心理寄托。或许桃花仙子昨晚提醒了自己,如果嫁做人妇,当然就不会再想旧情。
这两年杨士奇早就有这种打算,刻意为她安排了一些事。但均以失败告终,她的人生大事拖延到现在,年龄已超过二十,在明朝实在更难处理,这个时代名副其实的“剩女”
主要因为她不是杨士奇的亲生女儿,而且是杨士奇的继父家的,他就更不方便逼迫她。否则杨士奇恐怕早就自己以父母之命的名义,替她做主了。一是年龄让她的事很难办,不过主要原因还是罗么娘的心气儿。
她因为早年家庭坎坷,经历得多,所以很有主见也很自立,不是那种顺从的女子。加上杨家的地位和她本身的姿色,心气儿就越来越高,完全是个与这个时代普通女性不合流的女子。
安排给她的男子,要么在她看来年龄小且娇生惯养,让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当然杨士奇不可能寻个丧偶或休妻的,而且要门当户对,这种家世的公子没成婚的,基本只有十几岁的少爷。
要么是人家的父母看不上,一瞧她的细长眉毛和目光神色表现出来的厉害气质,大户人家生怕将来家里麻烦事多。
罗么娘言行雷厉,却未曾男子能与她接近过,除了张宁。往事似乎耗尽了她萌动的心思,再也难寻一个人那般对待她,能让她放下傲气的盔甲。
她每当想到要在另外一个男子面前怎么做时,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屈辱心态,长期不能解开心结。***
得到线报后出动“番子”搜捕客栈那晚,负责缉拿的人是东厂隶役钱刚。此人是锦衣卫调配东厂的缉事。东厂分刑、隶、缉等职能分司,钱刚正是负责缉拿要犯的番役。钱刚急于立功,认定杨士奇家的人与奸细私通,但带人去抓时却捕了个空。
他当然很不甘心,想要在扬州全城扩大排查缉捕,但是本人又没有下令戒严城池大规模搜查的权限,只好急着去请示东厂提督王狗儿。
却不料见面就被王狗儿劈头盖脸大骂了一通,然后这个让钱刚心里称为讨厌的阉货的太监、丢下一句:“你懂个屁!”说话的声音娘里娘气又非妇人腔调,实在是叫钱刚这样的汉子听得身上起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