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上午他们距离武昌城还有近百里,下午就到武昌城了,没有给人预留准备的时间。在参议部见到了朱恒等人,又有一新的情报。细作在夜间靠近神机营营地,潜伏至天明就近观察,看到神机营装备了大量新造的火器,与以往明军的火器大为不同,单兵火铳疑似火绳枪。
半年多以前朱雀军兵器局的机密就泄露了一部分,因为兵器局有人叛逃。以明朝的国力和成型的军火制造体系,半年多时间完全足够大批生产出来了。
而且神机营本身就是专习火器的部队,战术传承自云南镇南王沐英,训练起来也相当简单,他们只需要熟悉怎么使用新装备的火器就可以了,没有用惯了笨重性能差的火门枪之后抗拒使用更好武器的兵。
因此张宁等人都觉得这个探报比较可信。他知道皇帝朱瞻基可不是傻子,下面一帮大臣更非昏庸之辈,得到了火绳枪之后,他们为什么不仿制装备?
明朝统治者可不是信什么弓马骑射无敌的人,他们连传入中土的《几何》等东西都能迅速接受。“目前这股人马从扬州出动时,原本的意图是援救武昌城,只是城破得太快,援救没来得及。”
朱恒分析道“人数估算是二万五千,不算少,但同样也是孤军。老臣不认为他们会径直渡江孤军作战。”
张宁点头道:“我赞成朱部堂的看法,不过攻陷武昌也有一段日子了,其援兵神机营在武昌失陷之后没有东撤,仍然进至黄州,定有其意图。”他一面说一面走到参议部临时官署的墙边,观摩上面挂的一副大图。上书:大明帝国形势图。
称谓却是有些怪异,因为在中国朝廷一般都不称自己是什么国,根本就无须有国的概念,除了中原王朝已知范围内都是“臣”、区别只在于别人愿意不愿意,皇帝只有一个,所以就无所谓有多少个国家了,只有多少番邦来朝的概念。
一张图上三个位置已经确定了参议部的方略,澧州、岳州、武昌。岳州和武昌都是张宁重点经营的要地,湖西岸的澧州是交给周梦雄,目前周梦雄正在准备率主力南进长沙。
张宁的目光停留在澧州的地方思索着什么。朱恒在一旁说道:“眼下只有按兵不动,先看看官军究竟作何打算。
若是神机营之后还有兵马陆续西调,就说明朝廷的战略已经向西移,我们不幸成了首当其冲的靶子,汉王那边轻松了。
若是只有神机营前来,它应该选一个地方部署作战,要进攻必须大量船只瞒不过咱们。要守应该去荆州,那里才是咱们最可能反击的地方。”
张宁回头道:“最好趁早寻机找一场小规模遭遇战,一试就知道神机营的战斗力,也能试出他们究竟装备了哪些火器,做到知己知彼。”相比之下朱恒看重的是势,张宁却更关注武器的装备情况。
“隔江相望,要遭遇小战却是不易。”朱恒道“还不如先设法广派细作探马去摸底细好,打探不到才到战阵上去试探。”“朱部堂言之有理。”
张宁很快就同意了他的说法,心里想到了姚姬新改编的“内侍省”以前那些辟邪教分坛的人无所事事,或许该叫他们干点打探军情的事了,不能光分地领钱一点用都没有。
朱恒眼尖,见张宁的目光老是在澧州那边停留,便问:“周梦雄把重兵南调打长沙府,湖西空虚,不能防荆州,主公是否有收回成命之意?”
张宁道:“神机营才到黄州,还不知道去不去荆州。我觉得周将军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先让新军上战场打一仗,比总在校场上训练有效。”
***在扬州北城河附近的园林水榭里,正在进行一次寻常的御前会议,参与的人数不超过十人。这样的议事规格再普通不过了,但这回却从早上一直到下午都没结束,人们犹自争论不休。
皇帝端坐在正位上,眼睛闭上了仿佛在闭目养神,许久都没说话了。侍立一旁的宦官是司礼监掌印王狗儿,他才是真不容易,皇帝和朝廷重臣都可以坐着,大臣们也就是发言的时候才站起来,可他王狗儿是一站就是一整天。
不过王狗儿自然没有怨言,能站在这里参与军国大事不是谁都可以的…就像郑和可以吗?前阵子皇帝觉得宫里有对他不忠的人,王狗儿脚踏两只船自然心虚害怕,好在他已混成了宫中权位最大的太监,小的们谁也不敢说他的坏话都市风流邪少。
王狗儿便找到了个替罪羊,成功地把宦官郑和给拖下水了。郑和长期督管各船厂和海军西洋事,本就不常在宫中,又在永乐驾崩后经历了两次改换皇宫主人。
别瞧着太宗到仁宗、再从仁宗到宣德皇帝两次皇权交接在外界都还算风平浪静,宫里是一朝天子一朝人,掌权的那些人早已物是人非。
郑和就算名声大,却在宫里因疏于经营已经没什么党羽了…这样一个人不整,非得去动那些树大根深的干甚?而且许多太监都对郑和没什么好印象,主要出于嫉妒心,识点字有点见识的太监都清楚,这家伙要名垂青史了。
大家都是没根的太监,为啥就他一个宦官能芳名流传,而大伙儿死了就跟条狗一样进焚尸炉?但对于郑和这样有名气的人,寻点小事整他不好下手,须得一些实质的方面。
王狗儿主要从两方面着手。首先是说郑和是伊教徒,根据是他出身于回族家庭,从小就信。还有一次下西洋的时候去朝拜了伊教圣地,所以他悄悄地信伊教。在大明基本是宗教信仰自由的,只要不会危及统治的宗教,朝廷官府管你信什么。
但独独对伊教有防范,原因较多都是从实际利益出发的…主要应该是西域“绿化”后,甘陕地区日渐贫瘠负担不起大军所需,明军无法西进,只好被动抵御伊教东扩。
如果任由伊教向东传播,会危及大明帝国的统治。郑和对此事也有所耳闻,在海军舰队驻扎南直隶太仓港口时,一面修佛寺,一面出钱大量刻印《金刚经》,到处宣扬自己对佛祖是如何虔诚。
因宫中嫔妃宫女太监多信佛教,郑和又把从西洋带回来的一些佛教珍宝四处送礼。宣德皇帝把这些事都看在眼里,同时觉得这个把明帝国的福音传播到四海的出名人物是他祖父和他脸上的光彩,没必要说人家是伊教、硬要把光彩往外推,这事儿就算了。此计不凑效,王狗儿还有另外一计。锦衣卫多方密查,认为“湘王”叛军依仗的火器技术是舶来品,并有了不少人证物证。
明帝国舰队纵横海上,可身在内陆的反贼不仅多年未绝、而且竟然能得到海外的东西。王狗儿指使人暗指是郑和与反贼有勾结,通风报信,背地支持。没有真凭实据直接能给郑和定“勾结反贼”的罪,但这些东西足够让皇帝生疑了…
朕一家子费了那么多银子下西洋,究竟是在养哪家?宣德帝不想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就动郑和,危害皇祖父的功绩。
但是原来打算让郑和再次下西洋,宣德也想分一点光彩的打算,现在已经彻底打消了。一则因为国内战争情况恶化军费不足,二则和不再信任郑和关系莫大。
郑和躺枪之后,王狗儿便能松一口气了,所以现在仍旧可以站在军国要事的廷议现场,并继续寻机会给建文党羽通风报信。只要这事儿没被戳穿,将来无论哪边赢王狗儿都有功劳…当然如果倒霉到是汉王赢的地步,王狗儿只好认了。
***上位的朱瞻基仍旧闭着眼睛,他当然没有睡着,只不过一帮人引经据典地论述,时间长达整整一天,他确实有些累了。目前朝内终于达成一致的方略是战略重心西移。因为在下游被困江淮地区长期不能突破,皇帝和军方的许多人都失去耐心了。
而且湖广接连战败,建文余孽的势力已经从小疾演变成大患,再这样下去情况不堪设想。兵部尚书杨荣已经说到了西进之后的布局:“神机营前锋在部署开始后进军到荆州府,并调襄阳等地官军协助,先固守荆州。
等到四川的大军顺流增援至,再从荆州渡江出击。京营自扬州绕过大别山进河南,再南下至黄州,渡江先占九江府。两路渡江之后,便能两线出击,数十万大军先定湖广。湖广既定,顺江而下,再攻南京…”
有人提出异议,说京营尽数从江淮撤军,地方官军必不能挡汉王,等于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江淮地区拱手让人。杨荣道:“可立刻调宣大精兵回内地,随后向江淮抵近。”
水榭一时议论纷纷,战争持续到现在,大伙儿已意识到情况的不堪,连九边军队都要回援。杨荣这样等级的大臣提出军事主张,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建议调宣大精兵入援,为了保障北边安全,只有提前拆关外藩篱独守长城一线…这就涉及到国防国策层面了。所以这次御前会议才能从早上一直议论到现在,实在涉事太多。
大明的北部防线国策一直在演变,永乐大帝时期武力强盛,不存在守的问题,皇帝数次亲征,都是大军主动出击,处于进攻时期。
但到仁宗和现在宣德时期,已然不能主动进攻,策略是在在长城外设据点、在宣大屯重兵随时驰援,力图在关外野战将入侵之敌聚歼于长城脚下。
不过在内战爆发之前,已经有了全面防御的言论,当时朝臣认为应该尽力罢兵与民生息,要裁军同时继续裁撤长城以北所有的藩篱据点。这种趋势似乎无可阻挡,从永乐末期开始就裁撤了两个最大的据点,到宣德年间无疑要继续下去…
只不过眼下杨荣的言论,让一切更加突然。这时杨士奇忍不住再次旧调重弹,他在这个节骨眼一开口,还没说出来大伙儿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