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在占领常德城进行变法之后,大部分将士特别是常备兵都分了地安了家,而多数的土地又在比较富庶的常德城。常德城失陷,人们一直认为会收复的,不料现在大军出动的方向却是东南,南辕北辙。
张宁意识到当初为了宣传目的大肆渲染官军军纪败坏烧杀劫掠或许起了副作用,现在将士们就十分担忧常德那边家眷的安危,很少有人真正愿意放弃进取常德去打什么宝庆府的。
谁不恋家,张宁自己离开辰州还把家眷带上了。留在辰州的守军只有少数,多是家眷在当地又自愿留下的,城防空虚估计凶多吉少。
此时的中军于谦骑马就在张宁的身边,他抬头看了一下太阳的方向,终于开口问道:“辰州粮食不够了,平安这是要去打宝庆?”
张宁也不避讳,淡定看向于谦:“廷益心中应知我不会去打宝庆府的,此举不过是诱敌。我大军出动,辰州空虚,就看薛禄上不上当了。”于谦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息了一声。
张宁不禁露出微微的笑意:“你也明白的,薛禄很难不中计。‘收复’辰州莫大的功劳,他能视而不见?眼看我军离开,他能按兵不动、等着我们兵临宝庆府?若他真这么打算的,何必调兵去增援宝庆。更何况薛禄现在手里的兵力,他根本不惧和我们打一仗。说来在平地上决绝才是公平的胜负,不然他躲在山上,逼咱们仰攻,手握重兵还藏藏液液是什么道理?”于谦道:“放任贵军向南突围,于大局也并无太大坏处,希望朝廷有识之士看中这一点,兵部适时干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张宁道“何况兵部的人对当地的实情都不了解,他们如何能断定大将薛禄出战不能一举平定地方?别说远在天边的朝臣,就是现在我也难保取胜。”
于谦不再争辩。不过张宁此时心里也有点悬,要是出于不明原因薛禄真不追击,这事儿就麻烦了。回身去打占据地形优势的官军先不论胜负,速战速决是肯定没法办到的,粮草补给是个问题。
放弃占领意图,干脆去打宝庆府,不仅于大事不利,士气也是个问题,将士们对于前期张宁宣扬要夺回常德城的话会产生反面情绪。
不过这种担心很快就释然了,行军三天后,探报官军前锋已经向辰州靠拢,主力也在西进。三天时间,朱雀军只走了不到一百里,路况良好日行三十来里,士气对行军作战的影响可见一斑。
当晚野营,朱恒便进言道:“目前的情况看来,薛禄并无按兵不动的打算,他们要出动,首先肯定会试图占领空虚的辰州城,有了大城为驻扎根基,连营寨都不用修了。
臣的意见是再等两日,待官军主力完全靠近辰州时,我军便从辰州城北面插向沅水方向,做出占据地形、切断官军粮道的形势。官军必沿沅水与我对阵,决战之势便成了。”
旁边的陈盖听罢便激动道:“朱部堂妙计,咱们这就告诉兄弟们去,准备回过身干仗!”张宁忙正色道:“你切勿出去到处嚷嚷,否则军法决不饶你!那锦衣卫密探无孔不入,难不保军中混了细作,要是走漏的军机,恰好又传到了薛禄耳朵里,他生疑之下谨防错失战机。”
于是当晚军中平静无事,次日参议部照常下令向东行军,诸部缓缓而行。***沅水岸起伏山脉之间,晨曦之中四处炊烟,连绵数里地的众多营地看起来到处都是人,此情此景如同朝廷征调兵丁大修黄河河堤一般的光景。
北边水面上更是船只众多,络绎不绝,好似这荒郊野岭一下子变成了商贸新区一样。这些部队都是薛禄指挥的。他一手扶着刀柄,一手叉在腰间,眺望远处。良久他转头对身边的胡抚台及众将说道:“张平安不会上山来进攻我们,坐等毫无作用。”
胡滢不置可否,众将认真地听着不少人点头称是。薛禄又道:“于大人及其夫人都被叛军俘虏了,张平安定然已知晓于大人的方略,他们不会明知不利强来消耗。
部将覃有胜道:“这么一说,叛军是真要去夺宝庆府,还是要等咱们靠近辰州后再回来大战?”薛禄没有回答,继续四顾自己的壮观人马。“报!”
一个声音大喊道。只见下面来了个小将,很快被侍卫放行,走到薛禄等人跟前单膝跪下道:“报侯爷,前军马岱将军差遣回禀,前锋已抵辰州城下,沿途未遇丝毫抵抗。观城中守军不多,马岱将军保两日内入城。”
薛禄的亲随上前接了军报,打发小将走了。不多一会儿,又有一个穿布衣的人上山来,虽然也向薛禄行礼,但却是找锦衣卫陆佥事说话的。
那密探也禀报道:“叛贼大军确是离城了,城中守军多老弱,且无火炮。那些造火器的作坊还在,咱们的人暂时进不去,不过等我军前锋夺了城池,在作坊里可能会颇有收获。”
又有部将忍不住说道:“辰州附近几无险恶之地,咱们有啥好怕的?大伙南征北战啥场面没见过,还怕他那点人马不成!”这时胡滢终于开口了,他淡淡地说:“老夫只有一言告武阳侯,沉得住气不是坏事。”
薛禄表面上看来确实还是沉得住气的,旁边的你一言我一语,他仍然镇定自若,并未有轻下判断的意思。
胡滢虽是巡抚,但眼下到了军中主要是军事、诸事调遣起来就简单一些了,薛禄无须通过巡抚也可以调动军队了,除非胡滢强行制止…而胡滢说点话有个特点:有道理么?很有道理的样子。有什么实质内容?好像也没有,说了等于没说。
这时薛禄回头打量了一番身边的人说道:“派人去传令各营,大军即日出发,前往辰州。”众将纷纷赞成,有人还对传令兵喝了一声:“还站着干甚,去传侯爷的将令!”
“得令。”一队军士应声取令旗去了。薛禄又对胡滢说道:“抚台应知,行军打仗,稳重和抓住时机同等重要。”旁边的幕僚忙抓住机会拍道:“侯爷看重的不是时日,而是时机!”
薛禄没理他,只道:“大军行军没法走得太快,如果我们在这里的时候呆得太长了,叛军走远便能甩掉我军的危险,率先进逼宝庆府。
叛军攻城炮仗十分犀利,一般的城池根本挡不住。南路军等诸部也不是对手,宝庆要失…这方略是死的,人是活的。叛军一万多人有刀有枪,还能真能自个就饿死不成?该来的总会来,总要打一仗才能顶用。”
胡滢听罢执礼,也不赞成也不争执。讲道理赢了又怎样?胡滢一把年纪了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实战战绩就没必要和人争论兵法。
史书上那关于赵括的文字历历在目“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所以口头上争赢了也毫无用处。
况且大部分将领对主将的命令都很高兴,薛禄自己也说:“将士在山林阴湿之地驻扎,搭一顶帐篷数人挤作取暖,将士之苦我岂能不察?进占辰州后,有屋避雨避寒,洗漱换衣,养精蓄锐也。”
众将听罢拜服,盛赞薛禄待将士如待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军令已下,大伙儿都抱拳道:“末将等要回营约束部下,准备开拔了。”
薛禄轻轻挥了挥手,以示同意。众将陆续离开后,薛禄仍旧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周围的光景,好似在想着什么。陪伴在他身边没走的还有胡滢,胡滢倒是显得淡然一些,此地有山有水风景本就不错的。
薛禄的目光久久留在沅水河面上的舟船那边,沅水是他的补给线,除了随军携带的东西,后续补给物资主要通过水路,水运的优点是船运运力大省人力畜力,缺点是慢。他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老将,当然会考虑粮道被断这种常规军事战术。
辎重船只从东向西运输是逆流而行,风不好的时候还要纤夫。叛军虽然没有水军,但只要逼近河流,以步骑就能断其粮道。不过叛军要有那个能耐才行,官军大军自不必坐等被断粮道,可以打一仗清除障碍。
至于叛军反占河岸山形,那便更不实际了,官军有兵力优势,大可以堵而不攻、并且轻易打通河运,到头来叛军只能作茧自缚。薛禄考虑之后,并不觉得此战有什么意外的凶险。***
溪流水枯、江河水窄,大地坚净。辰州旷野上的主粮作物在这个时节早就收割完了,加上战争人祸的破坏,此刻是满目荒芜,连许多水田因为无人灌溉管理也干枯了,只有偶然之间能看到几块小小的冬季菜地,却不见百姓,百姓农户早就躲避起来。
时值宣德二年建文二十九年、十月初九,两军在沅水东岸十余里地开外遭遇,大战一触即发。
两天前朱雀军自辰州城东南方返身进军百余里,直趋沅水一线。薛禄闻知动向,即率主力从辰州追踪拦截,因其距离沅水较近,行军数十里之后即截住了朱雀军前行方向。
此地沅水勾勒出的水线,如同一个凸字右倒,河流向东突出。两军相接的地方便是沅水突出顶点正对的东面十几里。
周围地形一片旷野,起伏低山。两句主力各站东西较高地形,不过地势也是比较平坦的,中间是一道大约河水支流冲击成的谷地,低洼处已经干涸。
两军相距大约四五里地,遥遥相望。“这里做战场,谁也不吃亏。”张宁站在高地上迎风眺望,回顾左右说道。
荒芜的土地上长满了荒草,枯黄的野草和绿色的灌木为大地涂抹上了几分颜色,南方的冬季照样能看到绿意的草木。
张宁眺望对面的夕阳,又说了一句:“估计开战最早要明天,我们找个地方驻扎下来,在这里立哨警戒守住好地势。未见敌骑兵大队,探明了在左右翼?”一个武将禀报道:“回王爷,敌兵马军大队在东北面,一部分在西边辰州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