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张宁的处境仍然不太好。城外的饥民,拿眼睛自己就看得到,就辰州目前这幅光景,参议部都不好制定怎么税收,底层很多百姓连饭都没得吃,还怎么征税?
只有想法能不能从大户那里榨出点油水来,不过也是杯水车薪,一万多人张口要吃饭,还有骑兵团的战马,内地的马不是光吃草就行的,要吃粮。
要不是当初占了常德府好几个月,加上常德府十分富庶,提前向辰州调了一批粮食作为战备物资。现在朱雀军上下就得啃树皮。在参议部的大厅里,大伙时常都在议论对策。
已经有不少人提出了放弃辰州,向宝庆府进军的方略。“辰州连遭兵祸,又发饥荒,什么搞头都没有了,占着也毫无用处。咱们有刀有枪,换个地盘岂不甚好?”陈盖说起话直接了当,完全没有遮掩。
不过兵器局的马大鹏便反对放弃辰州:“将士的兵器、衣甲都是兵器局作坊在制造补充,特别是火器,若非辰州作坊及时修缮,大军自长沙一战回来超半数的火铳都不能使用。
我们的人马扩充到一万多人以后,不是像以前那样修一两百杆火枪那么容易的,需要有成规模的作坊和工具,这些东西若是完全从无到有十分麻烦。
辰州的作坊是以前留下的,现在整理一番还勉强能用。如果去了一个陌生的地盘,那么多火铳用坏了加上战事紧迫的话、叫我怎么想办法修好?要补充军械如何造出来?”众人见张宁没说什么,倒习惯了,他总是会先让大伙说说想法,然后才会表态。
于是大伙便把目光投向参议部长朱恒。朱恒只得说道:“若非万不得已,转攻宝庆府非上策。最好的情况还是能击败北路军、夺回常德府,进望武昌,方有争夺天下的资格。
当今大势,没有韬光养晦的时间,一旦错失了进取之机,再无机会,迟早要消亡。”他的想法和张宁不谋而合,张宁一开始也是就打算要夺回常德府的。朱恒又道:“老夫说的似乎有点远了,就眼前来看,我们刚刚有了点根基,不能轻易又开始流窜。
不然与流寇何异?诸位想一番,朱雀军自高都之战以后,若是没有长期占领辰州、进而是占有常德,而是毫无根基,兵力如何能从一千余人扩大到上万?”
就在这时,张宁终于开口说话道:“要战,就得速战。若是拖沿下去,最多不超过两个月,我们就自己把自己饿死。
可是现在北路军五万,南路军余部也有些人、得到补给后仍可作战,特别是马兵没遭受重创。他们都在常德附近活动,我们总不能以敌军五分之一都不到的兵力径直去攻城吧?”
朱恒道:“官军占据绝对优势兵力,数万大军集结耗费巨大,理应主动出击,我们便应在其中寻找战机,野战击败其主力。”“官军会用什么方略,是否有机可乘?”张宁忍不住问出了多日的心结。
不过在场的人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张宁相信,于谦被抓获之前,在常德也呆了好一阵子,已经有了大体方略的。像于谦这个人,一心是要平定湖广的,他不可能弄出什么自毁优势的方略出来。
不用细想,也能猜度应该相当有水准。当于谦被俘、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后,张宁就算有诸多不好的情绪,其实也并不愿意加害他了。这个在后世被奉为英雄的人物,在很多方面张宁都还是很敬仰他的,觉得无谓地迫害是一种罪过。
但饶是如此,如今张宁已经动了用酷刑逼供的念头。这种粗暴的手段也是这个时代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了罢?
存亡攸关,什么节操都可以丢了。就在这时,张宁忽然有了点灵感。他想起姚姬曾提起过于谦的夫人到常德府来了的,如今于谦生死不明,她一定很担忧吧!
于谦的夫人姓董,想来张宁还见过,在京师的时候,大家客客气气的相处很融洽和睦。要知道这个时代、向朋友引荐女眷是相当的友谊才行。谁又想到如今变成了这般光景?
或许通过董氏的影响,是否能让于谦有所动摇?张宁也毫无把握,不过可以试试,反正没什么损失。他想到就去做,当下把事情委托给辟邪教的一个头目江有德,让他混进常德府去,尝试与董氏联系。
江有德带上了张宁的书信一封,还有于谦随身物品的一块玉佩作为凭据。江有德领了命,骑快马赶往常德城办差。只要伪装得当,混进城基本没有难度。
常德府偌大一个城池,人口众多,需要外面长期输送蔬菜、木柴、粮食、货物等物资,在没有受到严重威胁的是时候无法戒严,戒严了也不是完全禁止进出。
张宁的差事,江有德当然准备尽力办妥,不过他不想白白送死。于是把带着的玉佩敲出半截,拿着一张条子一起先送到府上探探再说。
董氏看到于谦的随身玉佩自然认得,而那纸条上写着:报官就别见于抚台了,若有诚意,改日再约见。董氏果然没报官,接着江有德才把她约到附近一家酒楼上。人多的地方,一则显得自己没有恶意,二则万一有事跑路也方便。
这次江有德才把张宁的书信送到她的手里,她没有马上答应,只道先思量后再决定。张宁在信中的措辞十分有礼,称呼嫂夫人,提及在京师时,多谢她在府上酒菜款待云云。
又说与于谦并无私怨,抓他只是迫不得已。董氏琢磨,于谦堂堂正三品大员,又在大军占领的城里,平白被叛军给抓了,肯定是去私见顾春寒时中招的。
那顾春寒本来就是投了张宁的人,于谦居然还惦记着。她回房从于谦的书架上翻出一份奏章来,是于谦从张宁以前的书房里带回来的、关于几年前上书海贸的奏折,那是张宁的亲笔。
她拿着书信和奏章的字迹仔细对比,果真是张宁的笔迹、并没有差错。而且又有于谦的随身物品,董氏基本可以相信自己的夫君被张宁抓住了。
张宁会不会杀他?董氏十分担忧,年纪轻轻就要成寡妇下半辈子连个依靠都没有,她出身书香门第,夫君现今也是朝廷大臣,改嫁总是不好。
要是普通百姓,那也是勉强可以选的。她很想去看看于谦活着没有,可是她一个妇人要去敌境又有些害怕,万一是羊入虎口被污了清白怎么办?正是左右为难,不过她内心里也明白,自己不去确认夫君的安危是无法安心的。
她想起了张宁的模样和他的为人,其实他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坏人,以前见面时印象甚好,儒雅有礼不说,还很干净英俊,人品甚好的样子。夫君其实也不是个庸人,结交好友时总是有选择的。手里的信上,一副好字。
她心道:措辞那么客气有礼,张宁确实是个有节操的士人。只过了一天,董氏就怀着忐忑的心情接受了张宁的邀请,带了几个家奴跟着张宁派来的人上了辰州的道路。
及至辰州,果然得张宁以礼相待,首先就差人安排了清雅的住处,然后请她到客厅见面。张宁走进客厅时,见到董氏也不禁微微一愣,虽然以前见过,不过有点太久印象模糊。
如今再见,他只觉于夫人着实也是个美人,身段并不太瘦,却天生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儿,招人怜惜,而且皮肤白皙五官端庄,举止表现得教养良好,着实是个良配。
有这么一个夫人,而且于谦也不是好色之徒,他干嘛去招惹顾春寒?张宁得知个大概,于谦中计就是因为顾春寒。
虽说是旧识,但双方本来就关系紧张,顾春寒是否用了美人计色诱?想到这里,张宁就有种被戴了绿帽一般的不爽,顾春寒虽然不是他的正妻、而且在青楼呆过,但张宁曾对她真情实意,实在是放不开一种心理。
“我家夫君可还活着?”董氏刚见到张宁,都来不及见礼,就直接问了一句。张宁好言道:“当然毫发无损。我与于侍郎本是旧友、又无私怨,弄到今天这般田地,只因各为其主(张宁名义上的主是建文帝)。我既捉住了于侍郎,便不再是敌了,自然是好生优待着的。”
董氏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屈膝作了个万福:“方才妾身失礼,让湘王您见笑。若你们有些政务过节,妾身在此替夫君赔罪。”
忽然张宁话锋一转,叹道:“只可惜于侍郎有时候过于迂腐,现在一心求死,我都担心哪天没看住,他自寻短见…”
“怎会这样?”董氏刚刚才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更显楚楚可怜。张宁道:“夫人得劝劝他才行。”董氏哽咽道:“王爷能开恩让我见他?我该怎么劝他才好?”
张宁掏出手帕递了过去,董氏没注意便随手接了揩眼泪,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忙递还,红着脸哽咽道:“妾身失礼了。”
张宁把手帕复揣进袖袋,只道“无妨无妨”然后好言劝道:“你得劝他,凡事不可强求。天下的事顾不上,便先顾着最亲近疼爱的人。只要为他的皇上尽力了,就算失败了也不必那么执拗。”
“他能听我的就好了。”董氏道“肯定要扯出一番天下的大道理来。”张宁愕然:“自家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时候,天下人怎样,与自己何干?”“湘王的道理,我反倒爱听。可是你这道理在夫君那里多半说不通。”
董氏道。张宁只得叹气道:“不过夫人尽量劝劝吧,若是真劝通了,只要他说出北路军作战方略,我便保证他锦衣玉食毫无危险地过日子,夫人也可以留下来陪他,你们一家人太太平平地过些日子。等大势稳定了,我定赠良田金玉放于侍郎归去,绝不忍加害。”
“此话当真?”董氏带着仅存的一丝希望。张宁道:“我岂会反悔?于侍郎本也是我敬重之人。”董氏道:“那我便试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