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广脸色马上就十分难看:“回大人的话,自益阳。”一旁的王俭也忍不住怒道:“抚台三天前才专门叫诸将军盯住叛军动向,军中的斥候、军随细作都干什么去了?为何叛军从常德府到益阳两百余里之遥的路程、一点禀报都没有,直到逼近宁乡才发觉?”
孟广脸色越来越白,忙解释道:“探马在叛军刚出益阳就发现了,只不过叛军行军十分快,刚等探马报到中军、末将报到大帐,他们就已逼近宁乡。”
于谦沉思片刻,自言道:“宁乡县是个小城,无险可守、防备薄弱,肯定是挡不住叛军的,恐怕连半天都守不住。他们占据宁乡后,据长沙府只一百里,据南路大营不过五六十里…”
孟广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朱雀军在湖广折腾了一年,官军连战连败,朝廷里皇上都震怒了,其间因为怠误战机的武将被杀的也不是没有。他心下一沉,忽然跪倒在地,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地面上,顿时头破血流,他眼皮都不眨一下,说道:“末将罪该万死!”
于谦却没有气急败坏,反而稍稍作了个扶的动作:“现在不是计较功过的时候,只要仗打赢了,你又有功,官场上谁会非和你过不去呢?”“是,是…”
孟广忙道。于谦扶了一下自己的乌纱帽,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说道:“情况尚不至糟糕,不过大战在即,将士需严整军备,再不可松懈大意。”
这时有个将领小心进言道:“眼下叛军还未到宁乡,咱们南路先向长沙暂退,避开兵锋,等到北军进攻,威胁便自撤了。”孟广刚刚在于谦扶的动作下爬起来,当下就没忍不住斥道:“没出息的东西,还没打就想着跑!”
于谦忙制止武将们的恶言,好言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撤退。人太多又走得急,过湘水可能要再搭两座浮桥。就算时间来得及,也肯定要丧失大量火器辎重。
而且现在撤到湘水以东,便误了时间,不能配合北路攻取辰州府…孟将军,我军在此地有两万多人,是叛军的一倍,并有火炮火器,你可有战胜之法?”
孟广一语顿塞,他倒是有些想法,只是不敢随意说出来。想上回高都之战,成国公是朱雀军的六倍,被打得大败。例子就在数月前,孟广因此很没自信。就在这时,于谦沉吟道:“我倒是有一策,说出来你们参详参详?”
“抚台请赐教。”众将忙道。于谦道:“叛军在此时主动出击,南下进攻,所图者无非是欲先剪除南路的威胁,避免腹背受敌的处境。
他们突袭南路军,最提防的就是我们避战,必然急迫想与我军决战。况且我南路军兵马相对较弱,叛军携多次胜仗之势,必有轻敌之心。急于战、又轻敌,就很可能冒进。当此之时,诱敌设伏之计不是恰当得很?”
***四蹄长着白毛的千里雪一阵轻快的小跑冲上一个缓坡,坐在马背上的张宁顿觉视线开阔,俯视前方,只见有绿树、黄叶、褐土,还有闪着白光的水田,正是一个五彩斑斓的秋色。
水田里大部分稻子都已收割过了,水面裸露。有些收成早的地方,稻庄上已经生出了浅浅的新芽,如同春芽一般的新绿。
不过当他回首看时,身后的境况便大为不同。只见大路上尘土弥漫,黑压压的人马正迎面而来。田园般的宁静在军队出现的地方便荡然无存,只有喧嚣。骑马在一旁的周梦熊说道:“官军南路大营撤了,据报丢弃了许多东西,恐怕是想避战。”
另外几个武将纷纷附和,因为这湖广官军跑路不是第一回,上次一万多人守常德直接就跑了。所以再跑一回也没什么稀奇的。就在这时,一员武将在半坡呵斥了一声马儿,仰冲上来。
山坡上几个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纷纷侧目。等了一会儿,那武将终于爬上了山坡,从马上跳将下来,执礼道:“他们在江上修浮桥…禀王爷,末将探明了,官军正在湘水上用船连一块儿搭建浮桥。”
周梦熊问道:“消息确实?”那武将道:“末将亲眼所见,看到的就有三座正在赶建的浮桥。”
这时参议长朱恒也忍不住表现出了自己的看法:“或许咱们调兵到益阳的时候就被细作发现了,目前南路军后撤的命令可能是武昌直接下达的,不然当地主将不敢擅自撤退。
以臣之见,官军的主战兵力应是北路,南路的用处是趁虚攻占辰州、以及之后威胁我们的腹背。而他们一旦得知第一场大战要在南面发生,应当是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暂退保存实力是极有可能的。”
朱恒说得很谨慎,他只是说“极有可能”实际上现在朱雀军上层最提防的就是抓不住官军南路,使这回突袭白跑一趟。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张宁只是偶尔点头应付,心下也在琢磨目前的局势判断。他能看到的东西,除了身后自家的人马,就只有秋色田园,判断也就只能通过得到的消息进行抽象推理。
武官武将们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它会很直接地影响和提醒张宁。不过张宁一向还是有自己主见的人,他需要一点点时间理清思路。过得一会儿,张宁才开口问道:“除了我们追赶和官军撤离的大路,应该还有一条好走的路到湘水西岸?”
朱恒略一思索,便答道:“是有另外一条大路,现在枯水季节,几条小河水浅,能徒步涉水穿行的地方不止一处。”
张宁道:“我们距离敌军主力尚有数十里,若是步军尾随而去,就恐敌军情急之下丢了辎重直接从浮桥跑到东岸去了。
那样的话咱们要突破湘水追击南路军就十分困难。我有个想法,可以派骑兵团走另外一条路,直接奔袭湘水西岸,将江上正在搭建的浮桥烧毁。
如此一来敌军主力就来不及在与我军接战前过江,只要他们还在西岸,这仗总得要打一回。”朱恒沉思后转头看向冯友贤,说道:“如果冯将军能摧毁浮桥,自然很好。
我只是担心官军可能会预料到我们会破坏浮桥切断退路,因而派兵驻守以逸待劳。”冯友贤抱拳道:“官军主力刚从大营撤走,不可能两万多人很快全部到江边了,兵力不够想困住骑兵团是不可能的。末将不敢说一定能靠近浮桥放火,但保证能把骑兵团完好地带回来。”
他这么一说,这个任务基本就没什么风险了。张宁当机立断道:“骑兵团立刻出动,绕道至湘水岸,摧毁浮桥后便立刻赶回来寻找中军位置。”
冯友贤举起手臂一本正经道:“末将得令!”张宁又道:“下令全军加速行军,中途不必费时立营扎寨,露宿休息以节省时间。”此地距离湘水的路程也总共只有五六十里地了,只要官军没能在明天之内渡过湘水,就不得不面对朱雀军交战。
所谓露宿也就只有一晚上。及至天黑前大军才停下来休整,没有构筑简单防御工事,因此张宁和诸官在晚上戒心便提高了许多,把大部分斥候都撤回来布置在营地周围、防备夜袭,并下令将士夜不解甲,随时准备作战。
所幸整晚上都平静无事,看来官军实在没有夜袭的打算。或许他们正急着想办法怎么避开朱雀军,根本就无暇反击,张宁等人倒是高估他们的战心了。
一大早人们简单做了早饭吃过,便要赶着继续向东进军。但张宁还是抽了点时间举行慎重的“升旗仪式”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决战就在今天发生,他希望士气能尽量高涨。
现在张宁唯一挂心的事便是冯友贤的骑兵部队是不是已经摧毁浮桥了,他希望幸运垂青于自己,也期待冯友贤不会让自己失望。
各哨准备停当开始行军时,张宁终于等到了从前方返回的急报。报信的人大老远就喊“捷报”张宁心下不由得一喜,突然觉得有一颗大石头从心里落地了一般。
冯友贤的亲笔奏报:官军在江边有守军,骑兵团昨日黄昏与之交战,激战约一个时辰冲垮了官军防御,自损甚微、斩获无算,并于当晚纵火烧桥,江面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骑兵团完成任务之后,正在沿原路赶回。张宁的嘴角露出了笑意,忍不住高兴对周围的人笑道:“我没有看错冯友贤,真良将也!”
他一面在脑海中想象起了昨晚湘水上的景象。火光冲天、亮如白昼,一定是很美很壮观的景象!朱雀军步军主力因此大举向东追赶,张宁感觉已经胜券在握。他下令前军斥候沿追击的大路快马搜寻官军主力的位置,盯住他们的动向。
决战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这回的官军主要来自重镇,情报得知装备有天字号大将军等重武器,决战之时对于张宁的火绳枪方阵有一定的威胁力,尤其是骑兵团现在还未归队之时。
但官军的火炮技术落后虽威力有效却十分沉重,因此很难机动,只要朱雀军不主动靠近,官军那些重武器根本来不及运到战场上。
张宁认为在追上官军大营之前,冯友贤的轻装马队有充足的时间赶回。今日天气晴朗,太阳明媚却不炎热,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大军在宽阔的官道上进展十分顺利迅速。
湖广中部地区以平坦的地势为主,或有丘陵也是平缓低矮的小山坡,没有什么险恶之地。张宁很期待这场“公平”的较量。
***越向东走遇到的河流越多,靠近长沙的地区水网交错十分影响行军速度。这已经是朱雀军一天内第三次渡河了,好在正值枯水季节小河水浅又窄,有的地方最深的水才及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