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许多官军将士从十字街向西城涌来。而北城被放了火,因为房屋建筑多用木材,很快火势蔓延无法阻止,熊熊大火烧得红半边天,浓烟几乎把整个城池都笼罩起来。
姚二郎带着剩下的步军放弃了北城和东城,赶到了西城墙内,总共还有大约一百余人,其中大部分是火枪兵,近战守军已经战死大半。之前操作火炮的炮卒也有好几十人,这时他们已经放弃了火炮,纷纷走下城墙和其他兵马汇合列阵。
“末将罪该万死!”姚二郎走上城来就跪倒在椅子前面,他据城墙守城,居然半个时辰都没守住,确实感到很愧疚“敌兵涌至城下,架起云梯如蚁攀附,我们只能疲于应付,没法打退。
城外又无护城河,等冲车越过我们挖掘的壕沟后就抵到了城门口。我叫人搬运石块木料封死城门,但仍然没能挡住…”
张宁没有责怪他,反而扶起道:“守军伤亡近半,仍能调动至西城,已经叫人万分敬佩。你即刻下城率军作战,决不能让敌兵突破西门!”
张宁转头俯视城下的厮杀,虽然朱雀军也死伤很多,但官军骑兵强冲遭受的损失更大,失去了冲击力的马队已经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不过此时如果朱勇的大量步军趁机接近参与混战,且又没有崩溃。那么朱雀军极可能要面临灭顶之灾,毕竟兵力要少得多。
朱勇既然在战前选择了步军攻城,确实也击中了张宁的薄弱环节,那他就只能让步军从城里彻底击败守军后、贯穿至西城外参与战斗。而他无法让步军撤出城池、进而绕道西城作战,因为已经陷入城战的步军要重新退下来结阵需要很长的时间。
到现在这个时候,西城的近两百人将是这场战役胜败的关键。一场仗打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张宁一开始就没打算采取防守的姿态,否则官军一攻城就把外面的军队撤入城内守城,以朱勇现在的兵力根本没可能攻破城池。
朱雀军主力在城外与骑兵对决,看似防守,其实也是进攻,他们没有主动出击是机动问题、只能诱使骑兵前来交战。
张宁已经听到了长街那一头混乱的脚步声,大量的官军步军正向这边涌来。姚二郎来到了城下,大声喊道:“列阵!”
大约二百人、也许更少,他们陆续组成了四列纵深的方阵,第一排是长枪手,第二排主要是炮卒,他们只有腰刀,后面两排是火绳枪手,装备有短枪单刀和藤牌。
回顾城外,伤亡近半的骑兵不知第几回从朱雀军圆阵中穿插而过之后正在重新集结,想要再次发动一次冲击。
张宁判断,这将是马队可以进行的最后一次冲锋了,不顾战损强行进攻多次无法完全撕破的阵营,精锐的承受力也止于此。
之前被完全击散几乎死伤殆尽的那一股朱雀军圆阵只剩下大概三十四个人,大多负伤,却还能趁机重新组织起一个小圆阵抵背而战。
这样的场面让张宁感到十分震惊,伤亡过半的精锐战兵崩溃逃散是完全合理的,但那些人居然没跑,也许他们知道天下之大却没地方跑吧。
“我等决心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城里的姚二郎高声喊道“为了朱雀军的尊严、荣耀!”这句话说明了他是一个受表兄张宁影响很大的人。***
当西城的大门开启的那一瞬间,张宁保证自己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美妙的音乐,哪怕它只是,木头摩擦着凹凸不平的砖地的粗糙声“砰”开启的大门撞到了城墙上,就像历史的金锤敲击出一段盖棺定论的结论。
这一扇门他似曾相识,如那恍然若梦之间到的生死之门,门的一头散发出诱人的光辉。那只是一道门,它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城门开启,大队朱雀军将士贯入城。
面对十倍以上敌军进攻的姚二郎脸上出现了极其复杂的表情,众人有的在欢呼,有的在哭。官军步军见有大量援军赶到,还未及敌就开始崩溃。其竟然有人在喊:“咱们在城外败了,快跑!”
士气是最难捉摸的东西,同样的一支部队,不久前还可以攻城,忽然之间就如雪崩、顿时丧失了战斗力,人马争相逃跑。城一时间混乱不堪,许多人从北城、东城跑出去了,有的在溃败被杀,还有一些就地跪倒投降。
胜利来得太突然,城上的官员武将反而沉默了好一阵。张宁从椅上站了起来,从开战到现在他是第一次离开这个位置,他拍了两下身上的灰土,多是火炮发射后沉淀下来的烟灰还有转土粉末。
回顾左右,早上还是一座拥有鸟语花香的小城,此刻尽是断垣残壁,尸体散布在各处,大火浓烟弥漫,整座城都如伤兵一样在痛苦地呻吟。
良久之后张宁走下了城头,见到了前来的韦斌、姚二郎等人。街上的将士们在押送投降的俘虏,有些人正在尸体寻找活着的伤员。“打完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人们没有兴高采烈地欢呼,只是说打完,因为朱雀军的伤亡确实很惨重,暂时也无法统计究竟战损了多少人马。
火灾还未扑灭,伤兵还在各处呼救,溃散的敌兵还在逃跑。但张宁此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当下就对附近的将士说道:“这一战必定留墨青史,我有幸与诸位兄弟一起参与这场为推翻不义暴政的伟大战役…”
这时远处某角落传来了士兵的哭声,张宁便无甚兴趣再说下去了,他转而对韦斌说道:“我们既然击溃了朱勇主力,需要趁势扩大战果,韦千总,你即刻集结尚能作战的兵马,出城追击溃兵,夺取和摧毁朱勇在五里外的营寨。
军营里的所有军马都归你调用。我知道兄弟们都能疲惫,但我们不能就此罢手,应全面夺取胜利战果。”
韦斌面部表情地抬手行礼:“末将遵命。”张宁又转头对汪昱等人说道:“你们带些人去,连同高都县的官吏衙役,去把百姓从家里叫出来,组织人救火,收治伤兵。”
他向前刚走一段路,就发现一个衣甲不全的伤兵正跪在一具尸体前大哭,见那士兵哭得伤心,他不禁驻足。
只见地上的那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全身都是半凝的血迹,不知曾有多少刀枪在身上招呼过,头盔早已不见,头皮没了一大块,头发已经花白,显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兵。
而正在哭的那个军士起来年纪不大,张宁便问道:“你们父同阵,战死的是你的父亲?”那年轻军士抬起头来,一眼就认出了来的人是朱雀军统帅三殿下,因为张宁常常都在军营的。
军士擦了一眼血泪,摇头哽咽道:“他是老憨,不是俺的爹…可俺比死了爹还伤心。早上还活生生的,在阵拍俺的肩膀,可如今…”他转头一,又哭了起来,地上的尸体简直就是一团血肉,已经不成人形。
过得片刻,那军士突然很大胆地抬起头来,说道:“老憨无儿无女,俺不是他的家眷不能领抚恤银,可俺想求殿下一件事,把老憨的卖命钱给俺,俺好给他买一副好棺材。”
张宁听罢动容,忙宽慰道:“老憨为我战死,死得很有尊严。我保证会以国士的礼仪厚葬战死的勇士,让他风风光光入土,你不用担心。”
张宁并没有食言,他在战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筹措安葬战死的将士。全军战死三百八十人,其百户官死了三个、总旗队正十几个。
朱雀军此战确是损失惨重,伤亡过半。虽然官军仅在高都城及附近就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大部分是溃散后被杀掉的。参议部负责筹措这件事,他们“征用”了高都及附近市镇所有的棺材铺的棺材,另外赶制了一批,又在
沅水北岸划了一块山地作为墓地,厚葬那些死掉的将士。如果某一天朱雀军被迫又放弃了对高都县等地的统治,官府会不会把那些墓地里的尸首挖出来亵渎,那便无可猜测了。
活人也无以为家,何况死人。不过至少在下葬的时候场面很让人欣慰。全军将士被要求沐浴斋戒,换上干净的军服,到墓地前列阵。尸体也被征召的丁夫清洗干净换上了朱雀军的军服放进棺材,棺材上覆盖以黄色缎面的朱雀旗帜。
充当司仪官的人当众念了一段冗长的阵亡者名单,并念词褒扬了死者的英勇。火器队对着天空放了两百多响,铳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这时乐工奏起了军乐,整肃的将士们抬着棺材亲手埋葬自己的兄弟。
姚姬作曲的那首军乐,没想到在哀伤的场面还十分融洽,前段本来就是悲伤的调,后面才铮鸣激烈。葬礼上很多将士都哭了。但人们的心里应该是欣慰的,在战阵上谁都可能会死,死了以后能被这么庄肃地对待,确比挖个大坑草草掩埋好多了。
葬礼之后,高都县衙又组织人修围墙,并打算在墓地上立一块大石碑,刻上死者的名单,以及高都之战的惨烈过程、死者的英勇事迹。***
朱雀军参议部及几个重要将领坐到一块儿议事时,大伙纷纷对眼下的短期形势很乐观。朱勇虽然没被抓住,他的军队也不是全部死伤损失的,但再也不可能在附近州县组织起一支有战斗力的人马。
朝廷要对付朱雀军,肯定只能从别的地方调兵了,这需要时间。不过从长期着眼,此战朱勇的人马在公上的数目是一万大军,一支万人官军部队被反叛者歼灭,必定震动朝野。
朝廷会调更多的军队前来。“兴许会从长沙调兵,北方的武昌、荆州也有重兵,两线出击也不是不可能…武昌靠近南京,要防汉王,荆州兵却应该可以调动的。”周梦熊直言不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