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沉吟了好一会儿,心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确实做碧园老板不仅是身份地位还是物质上都有所提高,老徐前阵子办事还算仗义,没道理不对他厚道些。至于老徐以后会不会被细查底细,除非张宁提前倒霉了、不然没人会轻易查他的。
张宁便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也好,你要想去我给你安排,现在我这个位置安排个所属州府的密探头目是有权力的…
你我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我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实话告诉你,我已无意于继续做采访使,过阵子估计要离任,你到了碧园以后好自为之吧。”老徐忙问:“东家仕途得意,刚升五品,为何…”
“这个五品是虚的。”张宁强笑道“你也不必多问,我志不在此而已。”老徐道:“那碧园的差事,我还是不去了。”
“怎么又不去?”张宁道“你既然觉得那个位置好,有没有我也能做下去,官员的调迁和密探头目关系不大,前任扬州采访使获罪下狱,谢隽不也没动?”
“初时我提这事儿,以为东家做采访使,我在下面也是为您效力。”老徐道“现在东家说了志不在此,我再去何益,反似不忠。”张宁笑道:“说什么忠不忠的,我早就和你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淡点好。
你要觉得我对人还行,也无须感恩戴德鞍前马后,心里面有数某些时候别落井下石就行了。人各有志,我不拦着你。”
“这…”老徐忽然一脸为难“老朽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志?不过留在东家这里不出几年反是拖累,如此,文君就托东家照顾。”张宁淡然地点头:“南京青年才俊不计其数,我瞅见合适的,文君也满意,给她个归宿。”
又见老徐的表情有些伤感,张宁虽然年轻反而劝道“人生聚散本是常情,不用太计较。”***今年年初,蒙古鞑靼首领阿鲁台以为明朝已经疏于防备,遂率众在边境袭扰。
永乐帝得到边关军情之后,决意再次率兵北征。此时京师京营和南京京营是明军最有战斗力的两大主力,永乐帝即率京师京营出征。
去年投降来的王子忠勇王金忠屡请出兵攻击阿鲁台,愿作前锋效力,朱棣批准了他的请求,遂以金忠为前锋、自率大军三十万随后,大举北伐。
而另一件牵挂在永乐帝心头的事,在离京时交待给了胡滢,并说希望胜利班师回朝时能有进展。胡滢叫锦衣卫校尉拷问了苗歌,审出此人确与乱党有关系,遂当成了一条线索。
但过去的十几年他获得过许多线索,每一条都没查到头,查着查着就没了,这回他也不太乐观,只能比毫无头绪要好。
诏狱里的女犯终于招了,她实际和南直隶的乱党包括桃花山庄并没有联系,她能联系上的地方远在四川布政使司治下的巫山县。此人本来不是被故意暗查到南直隶这么远的,因为一个官员的关系阴差阳错才到了碧园。
川北川东山区是胡滢以前派人暗查过的地方,建文不太可能藏身在那里,但胡滢判断可能巫山县内的据点是他们联络中原的一个门户。
假设建文余孽在西南某偏僻山区,交通极为不便、不容易和外界联系,于是在巫山这个数县交汇的地方设一个据点,就能达到联系的目的。
胡滢推论之后,直接派自己的亲信属下前往巫山县实地取证,由燕若飞亲自带领。燕若飞是胡滢身边的心腹,长期不离左右,这次他是对巫山县这条线索极为看重的。
两个月过去了,燕若飞自巫山县快马赶回,人没抓到一个,但取回了一些物证线索。一切都在胡滢的预料之中,这么急着跑去抓人当然不容易抓到,只要能获得一些线索就算不错。
胡滢立刻拟成了奏章,设计出新的追捕方案,急着赶去北疆面见永乐帝,希望能得到批复尽快展开布局。此时胡滢闻悉明军主力已取得胜利,正在榆木川,便与随从一起向榆木川赶去。
***不料到达军中通报,几天见不到皇帝,胡滢感觉不妙,按理他身为礼部尚书朝廷大员不应该被这么凉在一边、更别说他与永乐帝的特殊关系比一般的朝廷大员还有特权。
几天之后随军的大学士杨荣、金幼孜总算找了胡滢见面,胡滢进入中军大帐后发现外面立刻有禁军封锁。杨荣含泪道:“皇上已…”
胡滢心下顿时“咯噔”一声,扑通就伏倒在地,金幼孜立刻说道:“胡部堂先别顾着哭,现在消息不宜泄露,谨防有变!”
胡滢抬起头来时,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哽咽道:“数月前皇上在京师还谆谆叮嘱老臣用心公务,音容如在眼前,不想一去便成永别,皇上啊!”杨荣上前扶他:“大家都很伤心,但眼下最重要不是哀恸,咱们受命于危难之中,定要保障帝国平安过渡,方不负皇上平日之恩。”
胡滢含泪点头,心道这回来正巧,掺和到中枢机要决策之中,说不定能在新君面前混个拥立之功。便小心地问两个辅臣怎么办的,不料杨荣一口就说:“胡部堂呆在中军大营随我们回去就行了。”
摆明了不当胡滢是自己人,之所以放他进来,是因为胡滢在外面乱晃实在太可疑,平常胡滢见皇帝都是很容易的…
据报营外那汉王的密探来往频繁,不得不防。现在放进来了容易,胡滢想出去就没戏。胡滢品出味儿来,也是没辙,这里是他们说了算,之前胡滢在皇帝面前再怎么受宠也是白搭。
他只好祭出最后的苦情戏,一把泪一把涕地说:“老臣在皇上面前鞍前马后一生,能最后看皇上一眼吗?”杨荣和金幼孜回避商量了几句,答应了胡滢所请,将其带进灵堂拜一拜就要把他软禁。
胡滢进入灵堂跪着又流了好多泪,一半是憋出来的一半是确实伤心,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蹬脚了新皇帝上台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对待,能不伤心吗?
也许是伤心得不够,胡滢没有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注意力一分散,忽然闻到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异香。他十几年来当着大官长期不在任,江湖跑得熟见多识广,但这股子味儿非常陌生而且特别,从来没闻过。
他又凝神嗅了一会儿,确实有那么一种特别的味儿,当下有些疑惑。他心道:皇上两三个月前还好好的,身体有恙能御驾亲征么?
带兵打仗时也没听到任何传言,突然就暴毙,一点预兆都没有,实在有些蹊跷。加上这股子莫名的异香,让胡滢心里疑窦重重,直觉其中有曲折。可是大学士和随行的亲信宦官不可能允许他去动皇帝的尸体,更不允许他去调查。
甚至于人们根本不关心皇帝怎么死的,因为去管这事儿皇帝也活不过来。眼下非常紧急的是让太子顺利继位、以免国家发生动乱,任何大事都比不上这一点的严重性。胡滢就算想查,现在也不是时候。
***此时北征大将宁阳侯陈懋和阳武侯薛禄率三千精骑还卫京师,全副武装的铁骑匆匆进入德胜门,让京师内外气氛骤然紧张,每逢政权交替时候,稍不留神就可能造成血雨腥风。
杨士奇等东宫官僚团结在太子朱高炽周围,积极出谋划策,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很快皇长孙朱瞻基就带领卫队出京迎先帝遗体。等到皇长孙到达北征大军军营时,一干近臣才向全军宣布了皇帝驾崩的消息,长期追随永乐帝南征北战的将士恸哭震天。大臣们随即宣布朱瞻基为北征大军最高统帅,即刻护送遗体自开平外拔营回京。
皇长孙带着三十万大军向京师进发,意味着全盘已成定局。远在永安的汗王什么也来不及做,等事情都成定局了,干什么都是找死。国丧开始了,朱高炽一面主持丧事一面筹备登基,在先帝的尸体前坐上至高无上的位置,是完全合法的程序。
不过暗地里有从宫里传出来的秘闻,新皇没脱孝衣就在后宫胡搞起女人来…也许不能怪他,他战战兢兢生怕有一点不合礼法地憋了太久,突然上面的压力一下子消失,能不把这些年受的憋屈找回来?
永乐帝朱棣静静地躺着不能再折腾了,一个时代的结束。不论功过是非,永乐帝毫无质疑地堪称强主,他不仅留下了很多政绩,还留下了很多国策。政绩可以在史书上浓墨重彩地书写上一段,国策却没有前世万代的,一切都渐渐开始改变。
首先东宫那帮跟着他吃苦的官僚立刻平步青云,迅速占领了权力高层,那些被罢官的关在诏狱里的立刻被释放出来衣锦加身,那些死了的人平冤昭雪追封荣誉的工作正在展开。
而那些曾经让新皇不爽过的人,战战兢兢地等着头上的利剑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清算到头上。
风水轮流转,祸福天降,生死荣辱就在弹指之间。当然这只是对于那些官僚,权力更替对普通百姓的影响体现出来还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
南京的各级官府在消息公开后也很快就得到了来自京师的加急传报,衙门立刻停止办公,政府机构的运转暂停,大堂里都布置起来,官僚们三天时间披麻戴孝起来祭奠。
从衙门里发出的唯一政令是禁止一切娱乐场所开业、禁止婚嫁等喜庆的活动,举国哀悼一代大帝的逝去…
当然有的人想张灯结彩庆祝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对于一般的下级官员来说,除了觉得二十多年的皇帝一下子换了不太习惯外,影响也不是很大。
古代礼法国丧三年,但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说有点不现实,发展到现在“天下吏人,三日释服”意思一下就行了。张宁也去南京礼部装哭了三天,要说真正伤心却是谈不上,他连永乐帝的面都没见过一次,想伤心也找不到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