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皆是一脸严肃,正坐听着。张宁继续道:“上峰交代了新的差事,前期目标是桃花山庄。桃花山庄本身是一伙私盐贩子,与乱党有勾结,主要活动区域在南直隶,以前的老巢就在扬州。
若是前期有进展不得打草惊蛇,进一步的目标是建文近臣郑洽。上峰让我主持扬州的暗访,要先拟出方案来,二位熟悉地宜,有何见解?”
谢隽从苗歌手里接过一份卷宗来,双手递上来:“这是先生手下五十七名细作的名单、身份,为密卷,请先生过目,咱们唯先生马首是瞻。”
张宁接过来,发现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纸包,上面印着黄字“庆”便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兄弟们的一点心意。”谢隽笑道。张宁道:“你们是要我收受贿赂?”
谢隽道:“算什么贿赂,就一点礼节而已。正月里兄弟们相互走动拜年,先生又去南京了,这是补上的,平常礼节罢了。”
“既然如此…”张宁现在正是身无分文,剩点钱路上还被偷了,现在有正当名目收钱那也只能“笑纳”“我也不好拂了大伙的面子,下回不用这么客套了,都是自己人…说正事,二位不提什么意见?”
谢隽已经表态马首是瞻,詹烛离也道:“您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就是个跑腿的。”张宁沉默了半响,随手翻看那份名单,这些人受公家资金资助有着各种身份,无一不和走江湖跑船行马的三教九流有关系。
胡公经营这行一二十年,网子已是基本铺开了的。“桃花山庄的田产商铺已被官府查封籍没,他们一帮人要吃饭要生计,迟早要出来找门路运私盐。”
张宁一边想一边说,反正这事就是敷衍上边,他就没打算在这个位置上干出什么成绩,只是行动还是要拿点出来做做样子“所以目前我们要把重心转移到私盐这行来。”
二人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先生所言极是。”“传消息给各地各小队的头目,让他们设法打探清楚地方上活动的主要私盐团伙,尽快掌握消息,等有新的帮众出现就报上来列为重点跟踪密探。”
简略布置了前期安排,张宁也没打算花太多心思,看样子问题不大:谢隽对正事估计也不是太重视,这厮一门心思经营他的碧园、顾着发财,过了会儿吃饭的时候又提及什么诗会什么打造名妓之类的事。
反倒是那个詹烛离,张宁很是怀疑,一个不想着财不想着色的人,唯一的爱好是喝酒,就实在有点奇怪了。
因此张宁打算先写好了呈报,命令詹烛离送到南京去,趁机打法了他才去桃花山庄。其实就算被人知道了他去桃花山庄也问题不大,本来张宁就是管这事的、再说桃花山庄已被官府查抄,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总之张宁主要靠直觉判断了形势之后,准备先拉拢谢隽、再打那个詹烛离的主意。三人正在酒桌上,果然詹烛离很快就趴着不动了,只有谢隽常常把话题扯上江浙四大才子春季要来扬州游历的事。
张宁便不动声色地说:“其中有个苏公子,不是在南京么,怎么会从杭州来?”谢隽顿时问道:“四人中苏公子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先生是如何知道他在南京?”
张宁一脸很平常事的模样道:“我回扬州之前,还和苏公子一桌吃酒,就在秦淮河上。”“哈?!”谢隽又惊又喜“原来先生认识苏公子?”
此情此景就好像两哥们在吃烧烤,聊起张学友要来开演唱会,其中一个轻松地讲:你说张学友啊,那天我和他逛街呢。张宁道:“面熟的熟人而已,他和我一个同乡关系不错,同乡引荐的。”
谢隽喜道:“那敢情好、太好了!您是不知道,我为了请到四大才子,花了大把银子陪了无数笑脸和保扬湖那边的文人骚客们结交,既然先生认识苏公子,那就会少很多曲折。
只要苏公子给先生一个面子过来赴会,其他三人和苏公子交情又好,多半也就不难请。苏公子看在好友的面子上,当着众宾客们的面对苗歌美言几句,身价还不蹭蹭往上窜?”
“恒用对苗姑娘挺上心,花了不少心血啊。”张宁微笑道。谢隽当着苗歌的面说:“苗姑娘也是碧园的一员,咱们这一切不是为了某一人,而是碧园!
要做出口碑、上档次,这些都是必要的,然后那些有钱有势的客人才会看得上咱们这地方,成为常客…”
张宁点头满口答应道:“既然如此,这事我理当出面。等苏公子来扬州了,你言语一声,我过去拜会拜会,他应该会见的。到时候把恒用的请帖往他手上一送,碍于面子他也不好拒绝。”
“哎呀呀,先生来扬州上任,真乃我等之福也。”谢隽起身拜了一拜。“不必了,坐坐,坐下说话。”
张宁忙伸手往下做一个按的动作,淡定地说道“碧园经营得好,也是一件功劳,想咱们手下百十号人,如果有一天都不用问胡公要经费了,完全能自给自足,又能为朝廷办事,岂不两善?”
谢隽道:“先生说得是。”不过张宁心道要把利益完全拿出来充公怕不太可能,不然谢隽哪有那么高的热情和积极性?他不说亏损已经不错了。***
这边应酬完回到住处,张宁便立刻打开红包,只见银票二百两,这份“寻常礼节”当真不少,大约相当于十万块有余。
张宁现在当着七品官年俸四十五两,收一份“寻常礼金”就相当于四年半的俸禄。吃人口软拿人手短啊,张宁一面将银票放进口袋将红包揉成一团扔掉,一面暗自感叹了一句。
这钱拿了,只要在其它问题上没做错基本不用担心被查收受贿赂的,但总是不太干净。***做好了呈报的文章,张宁嘱咐詹烛离亲自送往南京,然后才准备启程独行去桃花山庄。
去年腊月地方官府受上级衙门命令已经把桃花山庄及其名下的地产全部查抄充公,地点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就位于扬州府境内属县仪真县的铜山。
铜山不产铜,至于为什么,有诗为证:“吴王当年不尽忠,因山鼓铸欲无穷,天知瘠土民思善,从此铜山不产铜。”
正是料峭春寒之时,出门几天连换洗衣服都不用带,张宁随身带了些钱物就牵马出城,很普通的一人一马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要说招人多看两眼,也只是那一副比寻常人好的皮囊。
从北城河乘船出城,清晨就遇到一些踏春的人家,偶有那怀春小娘子假装看风景要往张宁这船上瞧。坐船过保扬湖,湖北岸就上陆路大道,一条道直通仪真县县城,骑马不用太急,下午也能到铜山。
他没有进县城,更加不会去驿站、县衙这些地方,到了县城附近还有二十里左右的路,大白天的完全不会找不到,铜山在仪真县算是名山,随便问个人也知道去处。
二月春风似剪刀,万物渐露生机,一到铜山才发现路上有不少游人,只是张宁没什么观光旅游的心情。
一问才知,这些游人多半都不是为了游览雅兴,原来传言铜山山顶的天池泉水是神水,能治百病,所以远近来了许多人取水治病来的…他不叹时代局限人们愚昧,几百年后的后世这种事依旧屡见不鲜,人在哪个时代都是渺小而脆弱的。
这帮人只图神水,又不是本地人,要问什么桃花山庄是一问三不知。张宁费了几番周折,旁晚时分才寻到了地儿。
路口上立着一道山门,上面的木匾上三个已经褪漆的字:桃花山庄。从这里过去应该是了。张宁左右看了看,除了一个牵牛的老农远远地从小道上走来,再不见有人迹。
他便牵着马站了一会儿,等那老农走近便问:“老人家,请问这桃花山庄里还住着人么?”不料真就问对人了,老农张口就说:“前阵子官差把这儿封了,地里的租子也不交地主,今年官府来人收。
这庄子也换了主,仪真城里的何老爷买了,可人不住在这,老爷们住城里,估摸着有两个看家的家仆罢。”
张宁拜了拜道谢,便牵马进山门,继续往山上走。然后看见了一座庄子修建在山间,远远看去庄子后面还有一道小瀑布,空气清新,鸟声悠扬,宛若世外桃源。
再看那建筑青瓦灰墙,房屋修得很结实端正,用料不少,毫无隐士那种蓬门未扫的景象,却隐隐有种富贵之象,毕竟在山里修这么好的房子的人有点吃饱撑着之嫌。
敲门之后,果然有人,一个穿着粗布裙钗的小丫头瞪着眼睛打量着张宁问道:“客人贵姓?”张宁道:“姓张。”
小丫头点点头,又问:“你来做什么啊?”张宁愣了愣,只好耐心道:“我是扬州城来的游客,因天色已晚,正巧见此处有个庄子,想来借宿,敢问你家主人,可是方便?”不料小丫头却说:“进山游览,是走另外一条路,你怎么能走到这里来?”
张宁正想如何回答,却听得一个声音道:“别为难他了,他是我的客,请进来罢。”抬头看时,只见院子里的一层石阶上站着一个穿布裙的女子,面上蒙了一层纱巾。看着似曾相识,声音也好像哪里听过一样,一回想好像正是那晚见过的桃花仙子!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张宁隐隐还有印象。这桃花山庄已被定为乱党的窝点,查封了。然后又被他们明目张胆地买回来?而且桃花仙子竟然还在这地方,张宁不得不佩服她的胆量,不要命来的!虽说有话叫“灯下黑”但留在官府触手可及的地方,被抓是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