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再娶?”
“永不。”
玉衡叹息:“我从小就不是一个有运气的人,总觉得太好的事不会属于我。就像夕阳西下,那么美,可是马上就要落下去了,霞光稍纵即逝,什么都留不住。”
“可你是画家,你的画笔会让美好永恒。”
“能让忠贞永恒吗?”
楚雄叹息。真让玉衡说着了,忠贞,这个词离他越来越远,无论对玉衡还是玲珑,此生他都不可能再做回一个忠贞的丈夫。
玉衡喜欢旅游,他们每年都会抽时间出国玩半个月,欧非拉美都已游遍。他其实无所谓最喜欢哪里,然而此刻偏偏想起企鹅湾,脑中浮起一对对神仙企鹅,摇摇摆摆地走在浅滩砂石间,戛戛扑翅,憨态可掬,叫他自惭形秽。
他实不如一只企鹅。
那么巧玉衡此时也在怀念南非。
不过她想的不是开普敦企鹅湾,而是比邻斯堡的野生动物园。去到南非之前,她想象游览野生园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驾着敞篷车穿梭在大群自由奔跑的动物间,同羚羊或麋鹿赛跑,又或是停驻水湄,尽情欣赏大象汲水或是狮子搏弈。
事实上完全不是那样。所有的行车路线都是固定的,规矩一大堆,不能开窗,不能下车,不能任意改变路线,游客们极尽目力,于莽莽丛林间辛苦地寻找着动物的踪影,难得有人喊一声:“看哪,野猪!”满车的人都聚到窗边,一惊一乍地议论拍照。隔一段,又有人喊:“大象!那是不是大象?”车子停下来,众人极力远眺,看到远处山坡上绿色树丛间一点黑影,镜头拉到最近,才约略可以看到一只象的轮廓,实在没什么意趣。
之后又一一发现过水边草丛里的犀牛,伏在水里只露出背部的鳄鱼,成群的角马和羚羊,还有半只高高昂起脖子的长颈鹿——脖子实在太长了,所以穿出灌木丛,但身子却未能看见。
这是玉衡第一次在丛林中看到长颈鹿,静默地高傲地站立着,纹丝不动,宛如雕像,似乎想掩藏自己,然而它的特势使它实在太过突出,不易隐藏,虽然只是露出了长颈和头部,远望去也是那么瞩目,有种无言的美丽。
后来玉衡作过一幅画,主题正是那只沉默的长颈鹿,就像一个标志,浮在丛林之上,怀抱着某种等待她去解读的奥秘。
此刻玉衡苦苦跟踪,正如在丛林间极力寻找动物踪影。而当她远远看到楚雄时,又恰如望见那只浮出丛林的长颈鹿,努力掩藏却朗然醒目。
她凄苦地望着他,有时候他独自外出,有时候同玲珑在一起。他揽着她的肩,好像前面有枪林弹雨,她需要他的保护。
玉衡到这时候已经流不出泪来,只有恨意越堆越重,重得似一座山压下来,教他与她都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天,她一字一句回忆着与“叶英”的短暂相处,想起他每句话每个神情每次握手。难怪她一直觉得不对劲,根本他一直站在楚雄的立场上回忆往事,说他怎样离开思溪,怎样在养父母家过活,怎样争气做个好儿子,又怎样失去了初恋女友。而随着那些回忆,他一步步走回到过往的岁月中去,拨乱反正,让生活重新来过,赢回何玲珑的芳心,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而是按照计划中那样,大学毕业就结婚,一直相爱至今。
其间所有的歧路都被抹掉了,至于裴玉衡,在他的生命中就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
三年的婚姻,她爱他爱得毫无保留,难道全是假的吗?是一段错误的旁枝,荒谬的插曲,误行的歧途?
为了修正生活的道路,他不惜杀死孪生哥哥叶英来取而代之,如果玉衡阻挡了他的计划,他也会杀死她的吧?他跟踪她,窥视她,陪她回思溪,约她上江岭,就是为了探听她的口吻意向。如果她那时候就发现了真相,他一定会毫不手软地杀人灭口!
玉衡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翻绞,疼得整个身子蜷缩起来,伏在方向盘上艰难喘息,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握着利刃在她的身体里切割戳刺,毫不留情地将一颗心斩成血泥。阑尾已经割除了,下一次又轮到哪个器官?她的身体里压抑着太多的愤怒与痛苦,总得选中一样来做替罪羊。
很多人得癌症,就是这样来的。只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自己走到这一步?
玉衡捂着胸口发誓:不,不,我不会死得这样窝囊,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已经整整跟踪五天了,除了晚上回宾馆睡觉,玉衡把所有时间都消磨在这辆租来的银灰色捷达上,火眼金睛,盯着楚雄的小区院门。不过从今天早晨起,她已经确定计划,把目标转放到何玲珑身上。
她们都是女子,旗鼓相当,但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也就优势立现。
电话铃响,号码显示是本市。
“我是方方。”
玉衡有些警惕,这方方对她一向无好感,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只听方方接着说:“你方便来趟昌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