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嗯了一声,对那头的所谓正事自然插不上手“我来帮忙罢。”小鼓抬头看了看他“我们这么对你,你倒一点也不生气。”
宝琴哼道:“怎么不生气!不过现在事态非同一般,再大的气也得咽下去。”小鼓一想到太子浑身是血的样子,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你别怪殿下,他真的很喜欢李公子。”
宝琴暗道再喜欢那也是别人的夫君,看着小鼓桃子般两只眼睛,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伸手擦了擦小鼓的脸,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你别哭了,想叫我们吃咸水泡饭么?男子汉大丈夫,快把眼泪抹掉!”小鼓嘟囔道:“我本来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存心嘲笑我么?”
宝琴一时无语,飞快转了转眼珠,只好学那些粗笨汉子拍了下小鼓的脑袋“没出息!没听说过身残志坚么!”然后双手负在背后,一本正经地走了出去。
这么一闹,却忘记他原先准备帮小鼓煮饭。庭院中,李惟刚从东厢出来,一见宝琴,笑道:“你睡醒了?小懒猪。”
笑容温暖,语气亲昵,与从前无二般,竟似那些可怕的事从未发生过。宝琴快步走过去,乱了心跳,捶了李惟一下“我才不是懒猪!”李惟拉住他手,一起回到房中。宝琴替李惟倒了一杯茶,犹豫片刻,才开口问道:“你们想出什么好办法了吗?”
他知道李惟有些事瞒着自己是不想他担心,但宝琴却不希望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李惟淡淡笑了下“江老爷的态度模棱两可,不知愿不愿帮我们。”
从赵驸马带回的话来看,江老爷果然老奸巨猾,说话滴水不漏。李惟不想放弃从江府入手,但心中其实已无太大把握。宝琴皱起眉头,忽然眼睛一亮“我们找玉竹罢。”
李惟一愣,宝琴却接着道:“你先前说过,江老爷那里有和官府勾结的证据,大约便是账本之类的东西。玉竹最近就在江府,我们求他把账本偷出来罢。”李惟摸摸他的头,却道:“不成。
玉竹男扮女装必须谨慎万分,怎么会冒险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何况江家少爷亦在朝为官,究竟站在哪一派尚不知道。虽然他爹态度暧昧,他看起来也不像三王爷的人,但凡事都只怕万一,到时我们岂不自投罗网?”
宝琴点点头,脸上有一丝难过“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个馊主意。”李惟双手抬起他的脸,笑道:“胡说,宝琴的脑袋瓜最聪明,你肯替我出主意,为夫高兴还来不及。”
宝琴还是有些沮丧“我什么事都帮不了你。”李惟微笑起来“你只要…”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了…这句话哽在喉咙口,却说不出来,李惟顿了顿,忽然将宝琴抱在怀中“我只要你好好的。”
吃过午饭,赵驸马又回到东厢。太子口述,他来代笔,写一封密诏送回京城。宝琴看了眼东厢“他要住在这里么?”李惟歉然道:“他作为钦差其实明面上还未与官府撕破脸,本来可以回曲城。
只是三王爷如今最关心的就是太子安危,他贸然回去,别人便能猜到太子脱离险境,难保不会再来一回刺杀。现下只好装作生死不明,多少能争取些时间。”
宝琴抬起脸笑了笑“嗯,我不怕他。这里是我自己家嘛,哪有怕别人的道理?”李惟微叹着抱了下宝琴“他在这里,我也能少去陪太子。我们一起待在房里,暂时不理外面的事罢。”
宝琴笑着点头,却有人在外面敲门。二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怕了,互相瞪了一会儿,才拉着手一齐去开门。
外面却站了一个秀气少女,身后停着一顶青呢小轿。李惟和宝琴俱是一愣,那少女出言问道:“请问这里是李府吗?”李惟点点头“在下便是主人,不知姑娘…”
少女弯眉一笑,转头向轿子唤道:“少奶奶,就是这里。”轿帘掀开,一个娇艳如花、双眸含愁的女人露出脸来。宝琴满脸惊奇,上前迎了几步“玉竹,你怎么来了?”
李惟闻言目瞪口呆,他虽知玉竹能瞒骗过江府上下,必然有其本事,但百闻不如一见,若叫不知情的人看见玉竹,十个里面有九个半打死也不信他是男人。
本来有客人来该迎入堂屋,但家中此时各种不便,李惟偷使个眼色,宝琴心领神会,带着玉竹去了西厢。李惟替玉竹上茶,宝琴拉着他坐下“你怎么跑来找我了?”玉竹抬起手绢,按了按眼角“宝琴,我该如何是好?”
李惟心头一阵恶寒,这玉竹怎么连小动作和说话的口气都学得和女人一模一样?他起身道:“你们慢慢说,我先出去了。”玉竹却叫住他“李公子请留步。玉竹在京中素闻公子才智过人,也想请公子替玉竹出个主意。”
李惟无法,只得坐下“玉竹公子究竟有何难事,不妨与我们一说。”玉竹放下手绢,缓缓道:“李公子应该也听说过玉竹的事…昨日,公公大概已经发现了…玉竹不是女儿身。”
李惟吃惊道:“江老爷?”宝琴急坏了“到底发现没发现啊?”玉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宝琴,救救我,我该怎么办?”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滑至尖尖的下颚,滴落在茶杯中。李惟承认,面前这人哭起来楚楚动人,叫人情不自禁心生怜意。
但一想到玉竹其实是个男人,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宝琴一天内遇到两个哭包,实在头痛,却忽然睁大眼凑近玉竹的脸“玉竹,你的皮怎么变得那么细?连胡茬根也看不见。”
玉竹勉强笑了下“要扮作女人,每日都得搓很厚的粉。”到头来,玉竹也说不清江老爷究竟有没有发现他男扮女装。李惟和宝琴叫他凡事不要逞强,江老爷若真怀疑,必会把儿子叫回家,有什么事二人一起承担,玉竹不要全扛在自己身上。
宝琴心道幸亏上午那个偷账本的馊主意被李惟驳回了,若交给这尊泥菩萨,还真是一万个不放心。玉竹点头应了,他偷偷溜出江家,不能耽搁太久,过了会儿便起身告辞。
宝琴把玉竹送到门口,李惟嘱咐随侍的丫鬟道:“最近镇上不怎么太平,回程切记小心,不要被人盯上了。”丫鬟道好,玉竹便上轿离开了。东厢内,赵驸马站在窗后,太子低声问道:“是什么人?看清了么?”
赵驸马疑惑道:“好奇怪,是个女人。”太子也有些意外“女人?”赵驸马盯着窗外道:“看上去是来找宝琴的,倒和李惟不熟。”太子想了想“待会儿再问他们罢。”赵驸马点点头,却暗自嘀咕道:“这个女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夜里,宝琴睡下后,李惟轻手轻脚离开了屋子。东厢内仍灯火通明,太子倚靠在床头,赵驸马坐在桌边。李惟推门而入,正听见赵驸马道:“前几天往京城送去的密信,毫无回音。”
太子垂下眼帘,淡淡道:“怕是中途便被人截住了。”赵驸马急道:“信是由殿下写的,如此一来,他们岂不知道殿下已脱险?”
太子道:“无妨。虽是本王的口吻,却是由你代笔。三王爷素来多疑,未必相信本王已无事。”李惟坐在赵驸马对面,颔首道:“这几日我们足不出户却风平浪静,只怕对方也在试探。”
赵驸马不安道:“平静得简直诡异,真是想想都遍体生寒。”太子惨淡一笑“也不会太平多久,就快要动手了罢。”风雨欲来,他们却还手足无措,三人心头俱是沉重。太子闭了闭眼睛“本王乏了,今日就到此罢。”
李惟和赵驸马起身告辞,太子却忽然道:“尚心,前几日我说过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李惟顿住脚步“是要将宝琴送走的事?”
太子点头,赵驸马心中暗骂,这都火烧眉毛了,太子竟然还有余力想些情爱之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换作是他,便是把宝琴脱光了送到面前,他也没有这个心思。李惟转过脸来“此乃草民家事,自会妥当处理。”
他回到西厢,脱了外衣钻进被子。宝琴并未醒来,只唔了两声,往他怀中挤了挤。李惟心中柔软,借着帐子缝隙透入的光,摸了摸宝琴的鬓角。
他心事烦扰,却不敢翻来覆去吵着宝琴,伸出双臂将他揽在胸口,竟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次日清早,两人刚起床,小鼓便来诉苦家中快要断粮。
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本就手艺一般的小鼓。李惟思索片刻,道:“这般畏首畏尾,敌人还没袭来,自己先饿死了。待会儿,我出去买罢。”
宝琴连忙道:“我也要去!”李惟笑了笑,道一声好。早饭的粥里实在捞不出几颗米,李惟和宝琴匆匆喝完,便出门买米买菜。李惟忽然道:“太子重伤须吃清淡的,我们却没必要跟着受罪。走,去何家肉铺买些肉。”
宝琴还是头一回光顾曲南镇上的另一家肉铺,不由有些担心“我们不是抢走他们许多生意,他们还肯卖给我们么?”李惟失笑“我们又不是去砸场子的,何况哪有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的道理!”
何家肉铺在镇子另一头,大早上有不少人在买肉,许多便是李惟他们的旧客。众人见了李惟和宝琴,忙将他们团团围住。妇人本就好奇心重,虽听说李惟家来了远房亲戚,却从未瞧见过,前几日夜里又闹了不小动静,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李惟头上冒汗,却还是带着微笑,挑些不要紧的回答了。宝琴在旁幸灾乐祸,偷偷打量何家肉铺。原来何家除了卖肉,还卖猪内脏,难怪不怕生意却被李家抢了。
那何家老板站在铺子后,客人一时都粘在了李惟身边,倒也不恼,忙里偷闲拿起烟杆抽了两口。好不容易众妇人买了肉,渐渐散去。熟客们嘱咐李惟早些把铺子开张,免得再横跨半个镇子跑老远来买肉。
何家老板笑嘻嘻瞅了眼宝琴,向李惟道:“瞧瞧你家娘子,被你养得那么瘦,叫人瞧了都不肯信你是卖肉的!”宝琴暗道我又不是猪,李惟笑道:“何二哥就别打趣我了!来,替我秤一斤后腿肉。”
何家老板手脚麻利,切肉过秤,递到李惟篮子里“天再热生意就难做了,你几时开张和我说一声就行,我去告诉大哥。”
李惟谢过何家老板,宝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何老大的弟弟,兄弟二人一个养猪一个卖肉,自然不愁生意。两人缓缓往家里走去。宝琴道:“何家的肉卖得比我们贵!”
李惟笑起来“现在镇上只有他一家卖肉,卖得贵些也不影响生意。”宝琴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笑道:“幸好我问小鼓讨了菜钱。”李惟无奈道:“上回他们不是留了十两银子么?”
宝琴连忙将银子藏好,瞪眼道:“既然上回便结清了,怎么能留到这回!”李惟无言以对,宝琴这财迷心窍的毛病真是没救了。但他们许久不曾有过这般拌嘴似的对话,斤斤计较之间竟觉出一种琐碎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