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强按下了心中的起起伏伏,用那双满是坚韧的眸子,对上江慨道的眸。
“自十一年前,我见到你的那刻起,我就喜欢上你了。”薛氏的声音幽幽的,像是正在诉说着一个飘渺遥远的故事。那么轻,那么柔,仿佛一捻就会破。可这样的故事,亦是那样的动人心魄,侵润心田。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你。”薛氏接着道:“你或许风流成性,我也可以当你是逢场作戏;你或许出身市井,我也可以只记得‘英雄不问出处’这句话;你或许轻浮放浪,我也可以当你是恃才放旷……不管怎么说,我只是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喜欢的没有任何缘由。”
薛氏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却让江慨道看的心酸。
“你说,让我等你三年。我应了,乖乖的等着。谁知,朝中的户部突然刁难,只想着如何弥补亏空。我爹爹,这个富庶之地、无甚根基的小官,就成了他们的目标。”薛氏微微冷笑,像是嘲讽着自己,也嘲讽着那个看似巍峨的朝堂。
“抄家问罪,入狱流放。不过是几天下来,便来了个物是人非。”即使是说着许多年前的情形,薛氏的身子都不禁微微的颤抖。江慨道皱眉,将怀中的人裹紧了些。
薛氏浑然不察,而是完全跌进了那旧日的阴霾中。
“他们把我送到了教坊司,逼着我……逼着我……我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么断送了……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宝马香车、盛装出游、锦衣玉食、临亭小睡,甚至是父喝母嗔,竟都是那么的幸福……再睁眼看看呢?目之所及,只剩下纸醉金迷、笙歌夜夜、管弦呕哑、舞艳歌靡……”
她的眸中渐渐的凝出一滴泪,随即便是越来越多的泪水,无声而垂。
江慨道抬手去拭,只觉得心疼的无以复加。
薛氏笑了笑,将头靠在江慨道的胸口,听着那让她熟悉、让她安心的心跳,还有,那份熟悉的温暖。
“那时,你来了。就在我觉得,天地翻覆之后,眼前尽是倾颓的时候,你来了。”说到这里,薛氏“扑哧”一笑,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跟疯了一般,把我从那富家公子的怀里抢出来。冲着那肚满肠肥的公子,抬脚便踹,声色俱厉。你把我搂进怀中,紧得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眼泪总是不争气的,不过是说些过往的话,它又禁不住掉落下来。
“可是,我那时好欢喜。看着你脸上的怒气,看着你眸中的怜意,看着你,我就莫名其妙的心安。之后不过几天的时间,你就将三年来攒下的家当全都抛洒了出去,各方打点,上下疏通,把我救了出来……可是,父亲、母亲他们,还有哥哥、弟弟……我救不了他们!救不了!救不了……不过也没有关系的,事已至此,还强求什么呢?要怪,就怪那该死的朝廷!要恨,就恨金銮殿上的那个人!恨他手握天下权!
恨他只手可翻云!恨他手下的那帮豺狼疯狗!一旦被他们盯上,哪里能有什么好结果!”
“梅儿!”江慨道见薛氏越说越激动,不由得唤了一声,紧紧的禁锢住怀中人。
薛氏在那熟悉的温度中,慢慢的安定了下来,久久不再言语。她却不知道,方才的那番话,刚好狠狠的击在了江慨道的胸口上。
江慨道在薛氏的耳垂上轻轻一吻,轻声道:“乖!听我的,明日就起程,带着儿子们去蜀州!”
“你?”薛氏一怔,满目不解的看着江慨道,“你怎么还这样子?我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告诉你:你我夫妻二人,有什么事情不能一起面对的呢?若是真的有危险,要走就送子承和子平离开!我不要走,我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陪你!”
一阵温暖交杂着疼痛感涌上心头,几乎江慨道一阵眩晕。他微微的笑,柔声道:“梅儿。梅儿。你怎么这么倔强?你怎么这么傻?”
话音未落,江慨道就已然出手,右手伸出的二指正对着的,就是颈间的玉枕穴。
薛氏昏迷的前一瞬,看见的,是江慨道眼中的复杂。仿似怜惜、仿似悔恨、仿似不舍、仿似坚持……江慨道低头,在薛氏的面颊上轻轻一吻,全作永别。
“阿七!”江慨道唤了一声。
祥七沉着面色,开门而入。
“方才我和夫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江慨道一直看着怀中的人儿,似乎想将那张容颜深深的刻在自己的灵魂中。好叫自己,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记得这张容颜。
“是!”祥七低声回答,不敢抬头。
“带着她,带着子承和子平,能走多远走多远!什么都不要带,只带银票就行!什么都可以现买!带上亲信,现在就出发!不要惊动任何人!”江慨道长身而起,身上的长衫无风而动,带着一种彻骨的威严,可是那神情却是疲惫的,大概是因为,心,累了吧。
祥七沉默了半晌,抬起头的时候,刚好对上江慨道那带了些祈求的眸子。祥七浑身一震,这么多年,他何曾看见过这样的江慨道?
没有了风发的意气,没有了骨间的傲然,只剩下眸中的期盼,和被他深深隐下去的不舍。
“是!”不知怎么的,面对着这样的江慨道,祥七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