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重名节……」
纪梠仅说了这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他原本想告诉纪繁,他们纪家祖上经商务农为业拥有大片田产庄户,直到他这代才踏上仕途,纪家两代为官已不再是商贾农人,他们是士大夫之家要守士大夫的名节行当行之事。
当朝确有男子侍人的风俗,皇上大婚前也曾有过公子侍候,可是这些成为「公子」的男子们皆出身低贱,偶有出身书香世家的也都是庶出,可他不可是纪家的长房长孙还有功名在身,他上了龙床不止是污辱纪家门楣,更将士大夫的脸面往地上踩,士可杀不可辱,君子首重名节……
说到底,还是那句以死明志。
祖孙俩对视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在祖孙二人间散开,笼罩着他们俩谁也逃不掉。
纪繁望着祖父苍老瘦削的脸,想起昔日祖父谆谆教诲与对他的疼爱,悲哀中生出一丝温暖坚定来。
他知道他该怎么做。
「孙儿定不辱纪家门风。」纪繁向祖父下跪叩首,承诺他会做到他该做的事。
纪梠欣慰的点头孙儿没令他失望,尽管命运不公发生此等淫秽丑事,仍旧是他纪家值得骄傲的长孙。
「你莫怕,咱们祖孙一块儿上路彼此有个照应。」
此言一出纪繁登时怔住,万万也没想到祖父将随他一块儿步上黄泉。
他原本想出声阻止祖父,失节的是他该死的也是他,为何要陪他同赴黄泉?但什么都来不及说便被祖父截去话头。
「趁还有点时间,今个儿晚上你多陪陪你娘吧,你毕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心头肉,她舍不得也是应该的。」
「我……」
「好了,别说了,出去吧。」祖父不让他说出口便赶他离开。
纪繁迟疑片刻终究顺了祖父心意,再一叩首离开内室。
他明白,昨晚的事是纪家的奇耻大辱,既然祖父是因此获释为了明志也只能……
他顺从祖父的话前去面见母亲,张氏已由丈夫口中得知他们的决议,抱着无辜的长子泣不成声怒骂昏君害人。
他想离开,想一个人静静的面对三尺白绫与不公命运,母亲却不肯放他走,哭着说他是她的命,他若走了她也没命了。
母亲的话狠狠鞭在他心上,可是……背负耻辱活下去,纪家该怎么面对千夫所指?
纪祢试着劝抚妻子却无用,张氏紧紧抱住儿子不肯放手,生怕手一放开母子便将天人永隔,拉拉扯扯间竟至天大明。
天明,传来厄耗,他的祖父纪梠自缢身亡,卒。
家中乱成一团,叔父顾不上骂他趴伏在祖父尸身上号啕大哭,他爹在一旁失神念叨着蓼莪。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为何只有我遭到这种祸事,为何只有我无法终养父母……纪祢的声音很低,但字字句句敲击在他心上,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