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站了一会儿,才抬手抹了把脸,很轻很轻地问:「还认得我吗?」
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女子呆了一呆,竹骨伞也就跟着颤了一颤。
楚唯贤转过身,浙浙沥沥雨中连眉目都模糊,只是语气依旧认真,「认得吗?」
姜岚睁大眼,似要摇头,却又向他伸出手去,最后落在楚唯贤沾着雨水的睫毛上,「真好看……」
七岁的姜家大小姐初次见到八岁的楚唯贤,小眉毛挑了一挑,一伸手就戳到人家眼睛面前,童音甜甜,「呀,真好看,我喜欢。」
姜老板就一脸无奈,「这娃子,从小就管不住,小子一样顽皮,这才送来私塾,夫子尽管管教。」
楚唯贤揉揉眼睛安静退回座位上,倒是台上夫子笑得温和。
「不碍事,女娃读书也是件好事。」
也是件好事。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十七岁那年,那个木讷的少年也终于红着脸送了她一支珊瑚钗,第二天楚家就有人上门提亲。姜家的独生女连着几夜都睡不着觉,想的都是他含笑的眼,微红的脸,还有那时一句诺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楚唯贤……」
姜岚脸上慢慢显出狂喜的神色,喃喃:「我能够触碰到你,居然能够碰到你了……」
小叔张了嘴想说什么,却忽然被她拉住袖口,「你终于……来娶我了吗?」
那天大雨,她撑着竹骨伞踩着木屐踢踢踏踏走上石板桥。
过几日就要出嫁,就要嫁进楚家。
只要这么一想,就再也平静不下,她难得穿起杏黄裙,规规矩矩梳了少女长髻,把那支艳红的珊瑚钗也别了上去。就想偷偷跑去看一眼,那个容易红脸的楚唯贤,成新郎之前会不会还连自己手都不敢牵。
过桥的时候,珊瑚钗许是没别稳,掉了下来。她一惊就蹲下身要去拾,木屐踩在长满青苔的石砖上,就滑了那么一下。
那天大雨,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谁都不会注意那个撑伞的少女怎的就忽然不见。
她记得在冰冷河水里扑腾了好久,嗓子都喊哑了,却全被雨声遮掩过去。那时候沉下水底,是多么多么不甘心。
她还没穿上嫁衣,还没成为他直走的娘子,甚至没来得及牵一下他的手。
醒来时候脑中却是一片空茫,姜岚飘在空中隐隐听到下面嘈杂吵闹得很,睁开眼,看到有人扯着嗓子大哭岚儿,我的儿啊……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就扶住那位妇人,也哀恸得说不出话来。
却只有一个人在这样的混乱中一言不发,她看到他拾起卡在砖缝中的那支钗,也看到他几乎把那支钗子都要捏烂,指缝间流下同钗上珊瑚一样鲜艳的血。
几乎是无意识的,她就跟着他了。
看不到听不到触碰不到,只是那个人,似乎从来未曾察觉过自己的存在,伸出手去,空余寂寂滑落指尖。
楚唯贤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她,一寸寸,眉毛鼻子嘴唇,却答不出半个字。
「为何不来娶我?! 」姜岚面上的惊喜慢慢被怨恨取代,「我等了那么久,怎么喊,怎么哭,你都不曾回头——你——」
凄厉的质问戛然而止,她看到楚唯贤摊开手心,那支珊瑚钗子已经早不若曾经鲜艳,金色钗身也是黯然无光。
楚唯贤轻叹一声,把钗子别到姜岚发间,「二十二年,你朱颜未改,未觉我双鬓已白。姜岚……姜家早迁了南都,而后又生了个闺女,眉目很像你,只是要规矩得多。而今,算起来也该是出嫁年纪……我们失了整整二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