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的是临安茶叶行的行首。
盟首说事开句就问茶事,这让众商有些奇怪又有些失望。柳子铨捋了捋须,虽年过五旬声音却洪亮如钟,道:“盟首,顾渚紫笋散茶为散茶中极品,每斤五百二十一钱。”
名可秀又问:“若是紫笋团茶,价若何?”
“每斤一千九百一十七钱!”
“四倍?”
一些行首惊噫出声,他们虽知片茶散茶不同价,却未料到差价竟如此之巨!
“这有何怪哉!”
柳子铨不以为意一笑,四下望了众人几眼,洪声道:“诸位行首,这团饼制茶必须历有蒸、捣、拍、穿、焙、研、封等多重作序,散茶却少了蒸制研磨,比起团茶制茶简便,自是贱价许多!”
他说完转回头看向厅前。盟首此问,必有下文。
果然名可秀又微笑问道:“以柳行首算来,销茶总利以团茶居多,还是散茶为巨?”
“自然是团茶……”
柳子铨先说得笃定,话出口心中又算了算,道:“散茶从京城销出去的量倒是每年都在增多,因价格偏低多往周边县里去;还有州城的中等人户,也多买散茶自饮。因一等散茶价在二三百文左右,而五等的团茶也要五六百文,比一等散茶贵了二倍,论味倒不如散茶……那些精明的中户往往待客才用团茶,而自家喝却是散茶……”
他越说脑子转得越清晰,掰指算道:“如此算来,这散茶的总利虽不比团茶高……但也差不到倍去……若是以后……喝散茶的人越来越多……”他抬手捏了捏须,突然间似把握到了几分盟首咨问茶价之意。
名可秀微笑颔首,环视众商一眼,道:“诸位,无论贵茶贱茶,说到底无外是温饱后的消遣——可用也可不用!然则,衣裳于人不同,人可以不饮茶,但不能不穿衣。富者衣绫罗,穷者着布衣,无论穷富,却总得着衣。因是,成衣行的盈利多高于茶行,便是这个道理!”
众行首不由沉眉,若有所思。
“这天下,无论是京城周边还是外府州县,每日吃茶的都是少数,每日饮好茶的更是少数。非是人们不愿意每日用茶,而是用不起……若茶味够好,价又低,焉得不日日吃茶?……若是茶价低到连乡间农夫也用得起……各位可以想象,今后凡是有人迹出没之处,必有我大宋之茶,无论贵庶贫贱,一日不吃茶便如饥渴般不可忍受……”
“诸位,如果有一日,当吃茶如穿衣般成为士庶百姓不可或缺之物时,这市场将是怎样的广阔前景?……或者应该说,是钱景?”
众行首一阵哄笑。柳子铨和万镐的眼神遽然一亮,炯炯如松明闪耀,转瞬间脑子里已转过了七八道弯。
不止在座的两位茶业行首被点醒,其他诸行的行首也被名可秀这几句话启发出思路,那就是走量不走贵。
瓷器行的行首心想:大宋上品瓷器销往海外的量已难巨增,毕竟瓷器不摔烂就是耐用品……倒不如以中下品瓷器为主,以量取利……
巧了,陶器行的行首也打着类似主意,心想:以前舶商销往海外的除丝绸茶叶外就以瓷器为主,陶类器皿质优价低,若是大批销往海外……看来,会后得找舶商行首吃茶了……
舶商业的行首同样在转着心思,心忖:大宋的海外贸易或许应该从高端走向平民化,更多面向海外庶民……当然,高端也不能丢,那些蕃夷国的教会贵族奢糜得让他这大宋人都咋舌,不赚他们没天理!
“诸位,”名可秀鼓动道,“昂贵的商品意味着获利丰厚,我们不愿也不能丢弃,因为它也代表了我们行会的品质,也代表了我大宋的高贵华美!低价的商品,则是我等用来开拓市场的利器……市场可以创造,习俗可以引导……没有什么,阻挡得了我临安商盟行商的脚步!”
“诸位,市场如海洋,只要有心就浩瀚没有边界……钱财永远赚不完,市场也永无止境,端看我等如何去开拓!”
“盟首说得是!”
众商纷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