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抽了张空白雪涛,换下那张已污了的信笺,悬腕提笔,徐缓的动作将那道突如其来的心悸沉淀下去。
“之意,你继续说。”她边写边道,微垂的颌骨线条柔和中透出冷静,似乎适才的分心走神只是他人一时的眼花误看。
“是。”宋之意双眉舒开,将那抹忧虑暗暗放入心底,禀道,“梓州城的报坊已建好,除了主要的几人由总堂指派外,其他人手均在当地招募。开报仪式拟定于三天后,是个吉日……”
他说的是报坊扩展计划。半个多月前从东京被调回总堂后,便受命总署名花流正蓬勃兴起的各州报业。虽然从前未接触过报纸这行当,但几经摸索后很快上手,并拟出计划呈报。
名可秀听了一阵,忽然打断他,问起另一件事,“季陵被贬太常寺少卿后,有什么动静?”
宋之意调回总堂后接掌了名花流的隐卫(专司朝臣监视),对季陵的一举一动自是十分清楚,闻言目光一闪,立即回道:“据季府隐卫回报,他被弹劾贬职后仍不甘心,时时在府中邀聚文人同僚,以祖制、纲常此类陈腔滥调不断攻讦卫相的任职。”
他顿了顿,又道:“昨日下午,季陵派了一名心腹家人叫季五的,送一信给隐居镛州的杨学士。信中说今上圣听遭小人蒙蔽,致使女子执国之军机、朝廷纲常不举,敬龟山先生为儒学之宗、士林之首,涕泪泣盼先生挺身举义,清君侧护纲常……”
名可秀扑嗤笑出打断,“涕泪泣盼?蔡京六贼祸国害民那阵儿,怎不见这位季大人涕泪泣盼清君侧护纲常?”
她搁笔,摇头冷笑,“信后面的内容也不必说了,总归是那些,没个新鲜的。这人白读一堆诗书,不过酸儒清谈之辈,不当一提。先时任礼部侍郎,不过凭资历一时踞位罢了。他既这般喜抱祖制不放,就由他在太常寺和祖宗祭祀们打交道罢。”
“是。”宋之意忍住笑,又道,“宗主,杨龟山那边,不得不防。”
他口中的杨龟山是指龙图阁直学士杨时,号龟山先生——程颢、程颐的亲传弟子,在儒林中声誉卓著,有“儒林仪表,风云翰墨”之名,堪称当世最负盛名的儒学大家。
南宋建立后,赵构仰慕杨时之名,以工部侍郎相待,杨时以年逾八十辞诏不受,赵构遂授以龙图阁直学士的虚衔,褒奖其著书立说。
宋之意关注杨时,缘于杨时对儒林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季陵,若将季陵喻为小虾,杨时就是江中大鳄。此人如在卫希颜之事上说三道四,便有些麻烦。
“赵桓在位时,杨时因抗金罢相之言触怒唐恪,被贬归福建路。要抓住抗金这条线做文章。”名可秀话中意有深指,扬眉扫了宋之意一眼,忽然道,“听说你与罗豫章交往甚密?”
罗豫章即罗从彦,杨时最得意的弟子,号豫章先生。宋之意的另一身份——悠林居士宋藻,与豫章先生交情甚好。名可秀的意思自是让他从杨时最器重的弟子身上着手。
宋之意意会点头,“是。”
名可秀又笑道:“听说,之意与户部侍郎叶梦得也有交谊?”
宋之意笑容风雅,“是。”
悠林居士宋藻,以词风洒脱闻名江南,与多位文家儒士交谊非浅。
鲜少有人知道,这位江南名士便是名花流八大高手中排名第四的“落花有意的意”!
名可秀自不会放过宋之意这重有利身份,她心中早有谋算,笑道:“南廷新立,现下两府和六部均缺人手,赵构诏命朝中重臣皆可荐举贤能。”
“之意可有心去礼部?”
宋之意站起,身形颀长儒雅,风度翩翩,拱手欣然道:“之意愿往。”
他近日需得多多拜会那位叶侍郎了。他由叶梦得举荐,自是比丁起、赵鼎举荐来得好。
宋藻入朝,将与名花流无任何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