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苏见多识广,对这种场面也有所准备。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淡淡地笑道:“多谢严总看重,不过我最近正在代理一个案子,牵扯到严总的公司,所以暂时不能接受严总的聘请。若是这个案子了结了,严总仍然愿意聘请我担任贵公司的法律顾问,那我会考虑接受的。”
严总温文儒雅地一笑:“叶大律师果然名不虚传。”
“严总过奖了。”叶紫苏笑得比他更斯文优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作为律师,既然接下了案子,那自然就要尽职尽责,不辜负当事人的信任。”
严总神色自若地点头:“怪不得这么年轻就成为有名的大律师,光看这种态度就知道了。”
叶紫苏没再谦虚,只是淡淡地微笑。
严总身边的女人立刻起身向他敬酒,热情洋溢地说:“早就听说叶大律师英俊潇洒,风采照人,那些大明星都比不上,我一直想见到真人,可惜没机会,今天可算有幸见到了。”
另外几个女子也纷纷附和,打心眼里倾慕这位气度不凡,风仪俊美的年轻男人,对他身边的宋宸霜更是羡慕嫉妒恨。
严总也转移了目标,和蔼可亲地问宋宸霜:“宋小姐学什么专业?”
宋宸霜客气地回答:“人力资源管理。”
“这个专业好啊。”严总夸赞道,“是硕士研究生吗?”
宋宸霜点头:“对,硕士。”
“好,好。”严总顺势便道,“以后毕业后可以来我们公司工作,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宋宸霜眨了眨眼,礼貌地笑道:“多谢严总,不过我现在已经有工作了,老板是我的好朋友,也就不好意思跳槽。”
“哦,理解,理解。”严总面带遗憾,“可惜,像宋小姐这样的人才,我们下手迟了。”
大家都笑起来,又喧哗着喝了一轮酒。
严总这才看向叶紫苏:“叶大律师,你前几天发过来的律师函我看过了,有关赔偿的条件似乎有些不妥,你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叶紫苏温和地笑道:“严总说得对,确实有点不妥,因为我昨天接到电话,有一位肩部和上臂粉碎性骨折的孩子已经确认无法挽救,必须截肢,这个孩子的一生就此被毁了。所以,我之前提出的赔偿要求过低,这是我重新写的律师函,正好请严总过目。”说着,他从皮包里拿出盖好章的律师函,递了过去。
严总接过,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递给旁边的男子,轻轻牵了牵嘴角:“叶大律师,房地产开发的利润其实并不高,不过是盘子大,所以才能赚点钱。你一张口就要我们拿出几千万来赔,这个项目我们还不如不做了。”
“做不做是你们公司的决策,不必告诉我。”叶紫苏冷静地说,“你们拆了人家的房子,当然要按政策进行赔偿,拆迁费、过渡安置费、搬家费等,都是按照规定来的,不是我杜撰的。在你们暴力拆迁的过程中,有人受伤,有人死亡,有人残废,有人吓得心理严重受损,你们当然要赔偿死者家属丧葬费、抚恤金和伤者的医药费、营养费、后续治疗费、看护工资、病假期间工资、残疾人生活费以及所有受害者的精神损失费,这些都是有法律依据的,不是我编出来的。”
他说得滴水不漏,严总却好整以暇:“别那么严肃嘛,我们今天主要是想跟叶大律师交个朋友,官司的事说多了伤和气。”
“是啊!”有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意味深长地说,“这年头,哪有事事照着政策来的?有句老话说得好,法律不外乎人情,所以,万事好商量嘛。”
“就是啊。”另外一个貌似憨厚的中年男子打圆场,“叶大律师,这次出事,其实我们也不想的,严总听了以后大吃一惊,让我们查清楚。我们也问过了,当时只是让下面拆迁队的工人把机械开过去,等总部有了明确指示再开工。工人们没事干,就聚在一起喝酒,半夜喝醉了有些冲动,两个被住户骂过的小伙子就跑去动了推土机和铲车,醉糊涂了控制不住,就这么撞垮了人家的墙,揭掉了几处屋顶,落下的砖瓦砸伤了人。我们也很难过,严总后来也指示财务,到医院去送了钱给伤者,也派人去慰问死者家属,是他们情绪激动,不准我们公司的人进灵堂。说实话,这对我们公司来说也是飞来横祸,其实我们也是受害者。”
“对啊,对啊。”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看过律师函后放在一边,诚恳地说,“我们并不是想推卸责任,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住户也有一定的责任。我们派去的拆迁队并没有妨害他们,不顾是把机械停在巷子外面的公共场所,他们就冲出来大骂,还有动手的,这话赶话地吵起来,双方的情绪都不稳定。那些工人年轻,又没文化,喝醉了之后想出口气,那属于激情伤人,事先没有预谋,这在法律上也是要从轻处理的。叶大律师,你说是不是?”
“我又没有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叶紫苏立刻判断出,这人是他的同行,说不定就是对方的代理律师。他顿时精神一振,斗志昂扬,脸上的神情却更加平静,嘴角仍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动的手,总之结果就是他们把人砸死砸残砸伤了,所以,你们要做出赔偿。至于他们是激情伤人还是预谋伤人,这得由公安机关侦察后得出结论,我们的猜测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个男人沉默下来。如果他是律师,应该早就反复研究过这个案子,证据确凿,民事赔偿是怎么也赖不掉的,只能在数额上扯皮,尽量把赔偿的金额降下来。不过,叶紫苏是行内有名的铁面大律师,要说服他做出让步非常难。
严总看叶紫苏油盐不进,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缕不悦。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极品龙井,淡淡地道:“叶大律师,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包青天了,打官司打的是人脉,你我都很清楚。你的委托人在资源背景上一无所有,光靠你自己的能力跟我们斗,值得吗?这个案子虽然我们胜算不高,但是来来回回地拖上几年,我们还是能做到的,你耗得起吗?我听说你跟他们签的是风险代理,也就是你现在垫钱帮他们打官司,等他们拿到赔偿金后你才能拿到代理费。你的雷锋精神我很钦佩,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拖上十年,他们也不一定能拿到钱。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你也不是超人,改变不了现状,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折中一下,每个拆迁户按原住房面积的两倍给予新房,搬家费,过渡安置费都按政策给,死者的抚恤金三十万,伤者按医院的发票全额报销,给我们票据的复印件就可以,伤者还可以再去社保那边报一次,营养费每个伤者给两万,因伤致残者我们出资安装假肢,复健费用也由我们出,我们还可以将他们安排到我们公司来工作,你的代理费也由我们付,就不必再上法院打官司了吧。”
叶紫苏很明白,他提出的这个条件虽然比受害者的要求差得远,但是官司如果拖延下去,拿到赔偿遥遥无期,那些受害者很可能会屈服,接受这个条件。要拖延官司太容易了,一审败诉,可以上诉到中院,如果人脉资源足够,就可以运作下来,让中院发回重审,如果再败诉,再上诉到中院,很可能中院会维持原判。即使这样,对方仍可以找出种种理由起诉,对赔偿金额和适用法律提出异议,又这么一审,二审,发回重审,再一审,二审,反复折腾,拖上几年根本不是问题。至于严总所说的让残疾人过去上班,看似仁慈,其实并不吃亏,国家有政策,企业中如果有一定比例的残疾人员工,可以减税。由此可见,这位江湖大佬确实机关算尽,非常聪明。
面对严总的强势,叶紫苏也不是吃素的,立刻针锋相对,从容不迫地说:“严总,这个世界是没有公平,我也没有要求公平,只是,既然有政策有法律,我们还是按照规矩来的好。你拆迁的那块地在市中心,是黄金地段,补偿给他们的房子在城郊,房价比市中心低五六倍,周围的配套设施都没有建齐全,生活不便,住户们要求五倍原住房面积的补偿,我觉得一点没错。至于抚恤金,得看死者家属中有法定继承权的人的情况来定,不能因为死者是老人就可以少给。伤者住院后有不少都因为长期请病假而被公司解雇,你也别再提进你公司工作的事情,他们对你们公司十分怨恨,不可能接受你这个条件。因伤致残的人,你们总得养活他们一辈子,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另外,我在起诉时会要求法院进行财产保全,封了那块地盘。你们要拖几年也可以,如果几年不动工,国家就要依法无偿收回那块地。我知道严总的人脉广,资源多,不过,只要媒体报道,纪检介入,你们也很难保住那块地。我说得没错吧?”
他看着那位温文尔雅的大老板,笑得波澜不惊。想要两败俱伤吗?他倒要看看是穿鞋的害怕,还是光脚的害怕。
宋宸霜也笑起来,这一刻,她真是爱极了这个光彩夺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