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踏的都踏尽了,犹一脸欲哭而不肯哭的悲伤,痴痴站着,低头看看凌乱不堪的后院,再看看刚穿上不久就变得一塌糊涂的新靴子,半晌不做声。
永逸走过去,把手里剩下的兔子递过去。
兔子已经没有完形,两只肥壮的兔腿早不见了,身上的肉也被撕了六、七成,只能算是一个兔骨架。
少年刚刚还对烤兔肉吃得香甜,现在却像恨死了这兔子,伸手接过,就往地上狠狠一掼,咬牙切齿地狂踏起来,踏得每一条兔骨都成了碎末,新靴子不但沾满白灰,还沾满了滑腻腻的油。
当一切停下来后,后院里只听见少年吁吁喘气的声音。
「火熄了?」
「嗯。」
「出了一身汗,去沐浴吧。」
「嗯。」
发泄一番后的少年,又恢复了乖巧,听话地沐浴去了。
永逸走进屋里,吩咐侍从备酒,再弄一盘烤肉。刚才他从王宫回来前,其实什么也没吃过。父王只顾着和娈童们享乐,哪有时间管理国务?他这个太子,有时候会忙到顾不上吃饭。
烤肉刚刚端上,少年回来了。
小皮靴已经不见了,脚上是一对简简单单的小木屐,露出十个晶莹圆润如珍珠般的脚趾头,身上随便地罩了一件及膝的丝衣。
又黑又长的发,湿湿地搭在肩膀上。
他一出现,满屋都是沐浴后的清香。
看见永逸在喝茶,他不用别人吩咐,走过去拿起酒壶,帮永逸斟酒。他的手很漂亮,斟茶的身姿也很美,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斟了茶,他在永逸身边坐下,温顺可爱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把他和刚才在后院里忽然发狂的行为联系起来。
永逸一边饮酒,一边吃烤肉。
每次酒杯一空,就有一双修长美丽的手,执壶,为他斟满。
少年一向是活泼好动的,此刻却表现出罕见的沉默,他为永逸斟了一杯又一杯,不知心里做了何种的决定,忽然取过桌上另一只干净杯子来,帮自己斟满一杯,仰头灌进喉咙。
喝完酒,他说,「太子殿下,我和你说个故事。」
「有一只猴子……」故事只开了一个头,就停了好半天。少年拿着空空的酒杯,神情空洞,半晌,嘴角扯了扯,「我想和他在一起,他不愿意,要我走。我不肯走。」
声音平静,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只是笑容,有点苦涩。
微微一点的苦,并不激烈,甚至有点太淡了,然而那似乎是耗尽一生也化解不开的,就像雪白的丝衣上染了一点墨,墨痕再浅,也无法掩藏。
少年帮自己再斟一杯,又是一仰头就饮尽。放下酒杯,他用右手的食指,摩挲着左手的手背,低低说,「我不肯走。我坚持了很久……」
在永逸大量使用的秘药下,伤痕已经愈合消退。
但永逸还记得,当日发现他时,这手背上的伤口是何等可怕的狰狞。
因此永逸明白,少年所说的坚持,指的是什么。
他的心,在狠狠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