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莫要夸我。”
被这般夸奖,朱厚照耳根发红,竟忘记自称。
“朕从马学士学过画,先时翻阅舆图,试着临摹过几次。”
说话间,朱厚照落下最后一笔。
张永立刻递上布巾,小心吹干墨迹。
“这里是通州,往郑村坝要经一处皇庄。”朱厚照站在桌旁,手指擦过,染上一点墨迹,“张伴伴,朕记得可对?”
“回陛下,此处确有皇庄,早年还有功臣庄田,现已收回。”
“功臣田?”
“回陛下,去岁庆云侯世子不敬御赐之物,下锦衣狱。庆云侯被牵连,查出数罪,爵位被夺,功臣田也被收回。”
“朕想起来了。”朱厚照面露恍然,看向杨瓒,道,“朕记得,周瑛那厮很是嚣张,先周太皇太后在时,连父皇都拿庆云侯府没办法。建昌侯和庆云侯世子闹市群殴,本该治罪,最后也不了了之。”
杨瓒低头,假装专心看舆图,模糊应了两声,没有认真接话。
究其根本,庆云侯府多行不义,有私结藩王之嫌,没了周太皇太后庇护,早晚都要被收拾。但作为切入口,多米诺骨牌倾倒的引子,还是低调些好。
朱厚照随口一说,并未打算深入“探讨”。注意力重新回到图上,计划往郑村坝之前,先去皇庄。
“月前李相公上疏,皇庄不收行商税费,当地官府取消关卡,往来市货的行商愈多。此番既是顺路,不妨去看看。”
“是。”
“等谷伴伴回来,商队的事也可查明。”朱厚照握拳,脸色忽然一变,“无论是谁,敢私自市铁器到草原,朕绝不轻饶!”
“陛下英明。”
商定诸事,杨瓒行礼告退。刚走出房门,就被顾鼎拦住。
“杨佥宪,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瓒挑眉,问道:“顾佥事可有要事?”
“顾某确有事,望同佥宪详谈。”
“如此,请。”
文武有别。
同为正四品,顾鼎是侯世子,杨瓒有中顺大夫的散阶,在朝中遇到,一般而言,当是顾鼎先抱拳行礼。在朝堂之外,就没那么多计较。
顾卿兄长的身份?
既然分支,这层身份未必重要。该给的面子,杨瓒会给。再多就不要奢望。毕竟,依顾伯爷的意思,伯府和侯府的关系越远越好。
走进客房,杨瓒亲自倒茶。
“顾佥事请。”
“杨佥宪客气。”
顾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赞道:“好茶。”
“此乃客栈所备。”杨瓒笑笑,“顾佥事喜欢,可吩咐店家多备些,带回京城。”
“……”他只是客气一下。
“顾佥事?”
“杨佥宪好意,顾某心领。”
言官果真不好对付。
顾鼎似乎明白,杨御史同二弟莫逆,不是没有理由。这份将人气到肝疼的功力,非寻常人可比。
放下茶盏,顾鼎收起笑容,直直看向杨瓒。
杨御史翘起嘴角,姿态从容,竟开始品茶。先时不觉得,经顾世子“提醒”,果真口齿回甘,好茶。
“杨佥宪如不介意,本官便开门见山。”
“请。”
“敢问杨佥宪,同舍弟相交莫逆,可是实情?”
“然。”
“借宿伯府至今,可曾想过另觅宅院?”
“没想过。”
杨瓒答得干脆,顾鼎被噎了一下。
“人言可畏。”
“顾佥事之言,杨某不明。”杨瓒嘴角微勾,貌似在笑,眼底实无半分笑意,“可否请顾佥事解释一下,如何人言可畏?”
“……”
这话能明说?
顾鼎再次被噎。
“去岁京城大火,杨某家宅被焚,书童惨死。顾同知念同僚情谊,在下方有安身之地,实是感激不尽。”
放下茶盏,杨瓒收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