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犯了倔脾气,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主意已定,压根不听劝。再者言,不许城楼鸣鼓,并未记在祖训,他更是没了顾忌。
“两位相公无需多言,张伴伴,擂鼓!”
“陛下!”
刘健额角鼓起青筋,胡须都要炸开。
朱厚照做太子时,很是畏惧刘相公。年岁虽长,地位也发生变化,记忆仍无法彻底抹灭。
见刘健吹胡子瞪眼,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李东阳见状,忙拉住刘健衣袖。
万民之前,万不能逼迫天子。否则,之前的劝说努力俱会付诸东流。况君臣有别,无论是否出于好意,此举都是万分不妥。
刘健被李东阳拉住,张永抡起胳膊,鼓声立时敲响。
浑厚的声音,破开长空,穿透云层,在神京城中回荡。
混乱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循鼓声望去,却见两名绯服朝官立在不远处,四周俱是满面肃杀的锦衣卫。
肃然中,杨瓒清晰看到,谢迁眉间拧出川字。可见,对城头擂鼓,谢相公定不赞同。
乍闻鼓声传来,杨瓒也是吓了一跳。
猜到朱厚照的用意,不是不感动。但此举的确有些欠妥。可以想见,今日之后,直谏的奏疏怕会飞入文渊阁,堆满御案。
百姓不在聚涌,鼓声终停。
谢迁上前一步,赤色朝服,七梁朝冠,长髯飘胸,未出半言,先拱手行礼。当前百姓,除数名古稀耄耋老者,俱不敢受,匆忙闪避。
“本官谢迁。”
四个字,人群再次轰然。
囚车中,谢十六被几名海匪压住,亦是满面愕然。
“囚车中之人确是姓谢,出身江浙。同本官祖侄是义兄弟。”
人群嘈杂声更大,谢迁依旧不慌不忙,怡然自若,朗声道:“谢氏族中出不肖子弟,结交匪类,本官惭愧无地。”
“此番钦差南下,奉天子命肃清海疆,本官不敢徇私情,族中亦不敢包庇。谢氏不肖子已被押解至京,十日后,将同海匪一并问罪。”
“迁为官三十载,衾影不惭,俯仰无愧。不想,今有族人以身试法,实汗颜无地。诸位父老面前,本官立誓,定使其明刑伏法,以正法纲!”
“京中父老,均可为证!”
短短一番话,并无慷慨激昂。
嘈杂声却渐渐平息。
片刻,有耆老步行上前,言道:“谢相公秉公廉明,涤私清正,世人俱知。一样米养百样人,海匪奸诈狡猾,族中人为其蒙蔽引诱,同谢相公无干。纵被讥以失察,今日后,真相当明,天下人唯感谢相公持正公允,不徇私情。”
“耆老之言,迁愧受!”
说话的老者,须发皆白,满面沟壑。一身布衣,挺背直腰,不见半分伛偻。
谢迁站在老者面前,神情郑重,深深下拜。
杨瓒心中感叹,不觉钦佩。
阁老终究是阁老,谠言嘉论,干净利落。换成他,想能解困,必要费更多口舌,未必会如此干脆。
不过,杨瓒也明白,自始至终,谢迁的官职地位,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士农工商,士本在前。
一品大学士,三朝老臣,左班之内仅列刘健之后,同李东阳并齐。
这样的谢阁老,万民之前坦言惭愧,远比一个四品佥都御使费尽口舌更有说服力。
“姜是老的辣。”
谢十六知道必死,豁出去,泼不成脏水,也要恶心杨瓒。未料想,谢阁老动动手指,就将他按了回去。
赞叹之余,杨瓒不禁有些后怕。
江浙事情顺利,当真是撞了大运。回头想想,不是王守仁刘瑾发力,没有锦衣卫东厂相助,别说剿匪,怕是到江浙第一天,他就会被收拾得脱掉一层皮。
事情解决,囚车行出承天门。
沈岳笑得声音沙哑,不知真疯,还是在看谢十六笑话。
见囚车未回刑部大牢,转道诏狱,同车海匪赤着双眼,瞪着谢十六,咬牙切齿,几欲徒手将他撕碎。
回到城头,本该是主角的杨佥宪,在城下彻底成为配角。同样的,本欲弹劾谢阁老之人,也就此少去大半。
放下鼓锤,张永躬身立着,尽最大努力减少存在感。
无视群臣目光,朱厚照上前两步,靠在城墙,向百姓大方挥手。
“陛下万岁万万岁!”
与此同时,鸿胪寺中的藩王府长史终于得到机会,同潜伏在京的钉子接头,递出密信,千叮万嘱,务必尽速送到王爷手中。
“事关重大,绝不能耽搁,更不可被京卫察知!”
“长史放心。”
两名鸿胪寺序班守在门外,见人出来,一人继续守着,另一人送其离开衙门。遇有侍卫询问,言其为菜农,蒙混过去。
“大恩不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