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拂过长须,看向谢迁,道:“说到底,此事同于乔亦有几分关系。倭国使臣归来,天子立即下敕,其中关联,两位可曾想过?”
刘健谢迁满脸疑惑,这有什么关联?
他们又不是李东阳,有善谋之名,心有九窍,没事就喜欢七想八想。
表情过于直接,李东阳差点拽断两根胡子。
深吸气,定了定神,方将所知内情娓娓道来。包括为豹房题匾因由,均说得一清二楚。
王守仁建议杨瓒,剿灭海匪,为内库国库捞钱,奏报天子是必然,内阁也要透出几分消息。
接到奏疏,朱厚照琢磨半日,召李东阳东暖阁觐见。
其后以题匾的名义,请李阁老豹房一游。
走进豹房,目睹成排的作坊,白花花的官银,加上朱厚照的解说,李东阳终于晓得,杨瓒钦差江浙期间,都做了些什么;也彻底了解,为何天子会下令,打造几十面木牌,郑重其事送去倭国。
说到底,两个字:银子!
“海匪藏宝,倭国银矿,朝鲜米粮,锦衣卫俱记为簿册,交入朕手。”
“内库所得,将取四成,充军饷灾银。”
“户部及光禄寺库,送入多少,清点之后,上报何数,朕不明说,不代表不清楚。”
无论是官员的表礼,还是查抄的赃银,数目为何,朱厚照一清二楚。
送入承运库,管库太监是弘治帝的老伴,有他盯着,自不会有谁敢私藏一两。运入户部和光禄寺,则是另外一种结果。
真金白银,成箱堆入库房,少有人不会眼热。
贴着封条,自然没办法。但入库之前,总要一一清点。
这一清点,就点出了问题。
凡是过手的银箱,都要少去大半。
从上至下,从朝廷命官到不入流的小吏,都是金银迷眼,贪心不足,肆无忌惮。少者几两,多者百千,乃至上万,贪墨之数逾半。
金银有数,总还有几分顾忌,不能太过分。
待估价的金银珠宝,成为重灾区。
珍珠小斛换大斛,宝石以小箱换大箱。
金银首饰融掉,玛瑙玉石私藏大半。古玩字画,干脆以污损的名义,不入库房,全部中饱私囊。
李东阳挂着户部尚书的官衔,名义上不理部内之事,实质于官员贪墨,知晓得一清二楚。
大学士的府库内,即有下属送来的古人字画。
责其不顾朝廷,本心贪婪,实是言过其实。官场规矩如此,纵是阁老之尊,也不能轻易免俗,径自跳出规则。
如杨瓒一般开了外挂,初入官场仍要小心翼翼。
手握金尺,腰佩宝刃,依旧要左手刘公公,右手王主事,紧随顾同知前行,步子不敢迈得太大。
说句不好听的,掉进天子挖的坑里,爬不出来,好歹能活命。跌进同僚设的陷阱,怕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杨瓒递送奏疏,本意是希望天子稍露口风,透出些“外围”消息。回京之后,也好向三位阁老交代,少些阻力。
哪会想到,熊孩子太光棍,请李阁老游豹房,该说不该说,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好在朱厚照聪明,找来的是李东阳。
要是缺心眼,找来刘健,难保不会当场喷火,脑门鼓起青筋,抽出长剑,直接追杀江南。
刘阁老身手不凡,不说战无不胜,也是打遍六部少有敌手,李阁老可以作证。
谢迁的话,至少有谢状元在前边挡着。
比起给杨瓒好看,修理儿子,明显更为重要。让你小子不听话,敢长歪,必须给老子长回去!
最终,是否能如谢阁老之愿,唯有天晓得。
李东阳游过豹房,知道内情,联想同僚所为,老脸禁不住发红。
其后以为豹房题字为饵,瞒过多数人,暗中谋划,守株待兔,就为等刘健谢迁过府。
一则商讨剪除藩王羽翼,以肃净朝堂;另一则,即为户部光禄寺贪墨之事。
手伸得太长,贪得太多,吃相太难看,委实不像话。
“天子按住,非是不计较。”
朱厚照手中有簿册,贪了多少,一清二楚。至今引而不发,实因藩王心思难测,朝廷内部不好大动干戈。
“如不收敛,日后必追悔莫及。”
弘治帝宽厚仁慈,对官员贪墨也是深恶痛绝。
朱厚照看着胡闹爱玩,实际心清目明,性格类太宗皇帝,嫉恶如仇,极为刚硬。
户部光禄寺贪墨,必不会全装进自己口袋,朝廷上下,凡是沾点关系,都能得到好处。
中饱私囊尚且罢了。
用朝廷的钱,为自己铺路拉关系,别说朱厚照,弘治帝知道了,都得再气死一回。
有人给李东阳送礼,刘健和谢迁自不会落下。
三位阁老对坐,一人神情淡然,拂过长须。两人端起茶盏,貌似镇定,实则都有几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