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长筷,撕开焦脆的饼皮,扑鼻的面香勾得人垂涎欲滴。
“用不着。”
老卒掰开面饼,递给驿丞半张,余下分给吏目。拍拍手,重新拿起长筷,将冰凉的干饼支在火上。
“为何?”
咬一口面饼,驿丞吏目均是烫得哈气。
“问那么多作甚?”老卒瞪眼,“吃你的饼吧。”
未勾补入边军时,他曾随里中的阴阳生学过几手。论起看人观相,不敢说半点不错,十次里总能看准五六次。
这位杨老爷的面相,实是有些奇怪。
乍看不长命,细看却是大富大贵,官运亨通。再细看,儿孙运浅薄。按照俗话说,注定断子绝孙,偏又不像是会遭逢大祸。
这样的命格,实在是少见。
老卒多年不为人观相,以为生疏了,是自己看错。没承想,今日送热水,瞄过杨瓒的手心,又是一惊。
断子绝孙不假,却是凤协鸾和,福寿绵长。
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越是想不通,越会去想。
送别时,老卒没有露面,只将精心饲养多年的骡子送给杨瓒。
没有子嗣,官运实是极佳,当可位极人臣。哪怕为了儿孙,他也要赌上一回。
火苗蹿起,面饼散发出阵阵焦香。
望着橙色的火光,老卒心思飘远,不禁有些出神。
大雪中,杨瓒一行离开白羊口,直奔镇边城。在城中停歇半日,沿河道北上,进入怀来卫。
越向北,气温越低,雪下得越大。
如驿丞所言,老骡的确帮了大忙。风雪再大,仍可辨识方向,更能寻到废弃的驿站和破损的墙垣,供车马人员躲避。
“等风小些再走。”
车夫将马匹系紧,遇到如此恶劣的天气,着实有几分诧异。
早些年,这么大的雪,只能在草原见到。
继续这样下去,三四月间未必能见暖。播不了种,错过夏收,边军尚可依照朝廷运粮,边民又当如何?
遇到灾年,北边的邻居缺衣少食,在草原活不下去,十成会到大明打谷草。
边民没了粮食,只能沦为流民四处乞讨。
朝廷发下赈济,经府州县衙,定当少去五六成。剩下的,还要供给运送粮食的役夫。留两成给灾民已是万幸,常常是一成不到,糊弄几顿稀粥了事。
食不果腹的灾民,仍要继续乞讨。
弘治朝政治清明,隐藏在台面下的肮脏龃龉,却从来没有消失。
思及少年时的惨事,车夫握紧双拳,脸颊绷紧。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什么时候,百姓才能不苦?
坐在车厢里,杨瓒抱着手炉,围着斗篷,既盼着雪能早些停,又想前路能更长一些。
书音少闻,近乡情怯。
越接近保安州,心情越是复杂。九成是受记忆影响。余下一成,杨瓒也说不明白。
回到涿鹿县,见到杨氏族人,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甚至不能保证,见到杨小举人的亲人,是否能唤一声“父亲”。
背靠车壁,闭上双眼。
杨瓒有种冲动,立刻掉头返京。他想见顾卿,道不明缘由,就是想见。
“没救了啊……”
捏了捏额心,当即为指尖的冰凉瑟缩一下。
睁开双眼,发现炉中香炭已尽。沉思许久,他竟半点未觉。
风声渐小,估算一下时间,杨瓒推开车窗。
三个车夫聚在一处,均是背靠马腹,半点没有进车厢躲避的意思。
发现杨瓒,一人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道:“雪小了些,可以继续赶路。”
余下两人没有多言,点了点头,先后走到车旁,拉起缰绳,将马牵出墙后。
因有一只车轮陷入雪中,杨庆三人帮忙推车。杨瓒也想帮忙,结果被全体否决,赶回车厢。
瞧着几人的眼神,分明在说:赶路要紧,您就老实呆着,别添乱了。
杨瓒无语,坐在车厢里,瞅瞅自己的细胳膊细腿,骤下决心,必须得练!
今日之后,饭吃五碗,菜上大盘!
吃不下,抻脖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