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中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了,且莫说阿愁现在那副湿淋淋脏兮兮的样子,就算他此刻仍是一副衣冠楚楚的笔挺模样,可他一个没去势的大男人,又不是皇亲国戚什麽的,就这麽大喇喇往女眷的寝宫跑,──虽然那女眷是已近古稀之年的太後吧,──听上去总也不太合适对麽?
但那丫鬟却全然不为所动的摇了摇头,坚持道:“回五殿下,太後说了,愁侍卫既是五殿下的贴身侍卫,理应随时跟在五殿下身边,因此一起进去,也是无碍的。”
听了她给出的理由,盛宁心中暗道,那宁毓还是礼王的贴身伴读呢,嘴上却也不再多言,向阿愁一点头道:“既如此,你便跟著进来吧。”
长乐宫内,盛元已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正愁眉苦脸的捧著碗味道浓郁的姜茶,坐在太後身边。
盛宁他们一进入,盛元脸上的表情顿时开朗了一些,可在盛宁他们毕恭毕敬的向太後请过安,又礼貌十足,生分十足的关切了一番自己的情况之後,盛元那张才刚微微舒展开的小脸一下子又皱成一团,继续低下头去盯著手里的那碗姜茶看了。
“元儿,快将那姜茶喝了。”
太後的声音既慈祥,又不容拒绝。
盛元听过之後,也只得可怜兮兮的捏住鼻子,一闭眼一仰头,将那小碗里的热茶一饮而净。
盛元喝干那碗姜茶後,站在一旁的怡妃立刻往他手里塞了两颗酥糖,转眼间便又令他眉开眼笑。看著他终於展露的笑容,太後也终於笑著叹了口气,这才转头向盛宁三人的方向,问:“你便是宁儿身边的阿愁?”
饶是他们三人三个脑袋,可谁也没料到太後这寒暄之後的第一句话竟是向著阿愁的。同时愣怔了片刻,盛宁和盛昌才赶紧一人一手的向前推了把阿愁,硬生生的便将他推到了太後面前。
“回禀太後,小人正是阿愁。”
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十,但阿愁心里仍免不了暗暗腹诽著两位不知仗义为何物的黑心殿下。
“看著倒是一表人才。”眼瞅著阿愁湿漉漉的埋汰相,太後睁著眼睛说瞎话。
“愁侍卫,哀家听说,刚才除了那两个重华殿的小太监之外,最早到的就是你了……”
心中齐声叹了句“原来还是在这儿等著呢”,盛宁和盛昌同时看向阿愁,果不其然听见他小心翼翼的答话道:“回禀太後,此话虽然属实,但属下赶到之时,七殿下和重华殿的两位公公都已……都已在池子里了。”
“这麽说来……”太後的声音听上去不甚满意,“这麽说来你也没瞧见元儿是怎麽掉进水里的?”
可就算太後再不满意,阿愁也还是没看见呀,他也只能照实再说了一遍,心中却奇道,太後你要知道七殿下是怎麽掉下去的,直接问问七殿下不就完了麽?
这麽简单的想法,盛宁自然更不会想不到。只见他瞧了瞧一脸有苦难言的阿愁,又对著太後的脸磨磨唧唧的半天,犹豫了再犹豫,最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太後奶奶,七弟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掉下去的麽?”
可他这话一出,对面那一排人从太後到盛元,从怡妃到王嬷嬷,齐刷刷一下子变了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盛元声音低低的开口道:“六哥推我……”
听了盛元的话,盛宁三人的脸色也是一变,盛昌和盛宁二人竟是异口同声道:“怎麽会?”
见两位哥哥不相信自己,盛元的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泪,带著哭腔大声重复道:“真的!六哥推我!还掐我脖子!”
他这一说阿愁便发现了,虽然他现在浑身上下紧紧的包裹到了脖子,但若是仔细一瞧,那竖起的衣领下露出的一小截皮肤上,确实是有一道略有些发红的印记。
盛宁和盛昌互相看了眼,目光中皆是各种情绪交织的复杂。这次,轮到盛昌先开口打破沈默道:“太後奶奶,这里面莫不是有什麽误会吧?”
“哀家也希望是误会。可惜偏巧今天他们俩是偷偷溜出来玩儿的,元儿落水的时候,他俩身边竟没一个人跟著!”
太後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怡妃脸都白了。可太後的责难看来却并非针对她而来,反倒是一双眼落在盛元脖子上的红痕上面。盛宁和盛昌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显然在太後的心里,已然全盘接受了盛元的说辞。
见从阿愁嘴里再问不出什麽,太後便不再多留他们三人。再次踏出长乐宫时,阿愁听见盛宁轻轻叹了口气,却道:“六弟真是可怜,病了那一场之後,竟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纵是如此,他也不该这样对待七弟呀!”盛昌也跟著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这回的事就算有父皇罩著,六弟怕是也没那麽容易善了的了!”
阿愁跟在他二人身後,全然看不见他们二人说话时的面目神情,可这听上去口吻十分相似的两句话,听在他的耳朵里,却只有一句是充满了诚挚的同情之心。
而另一句话嘛,却不知为何,总令他觉得透出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