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阿愁语塞，──并且回忆著之前的情形，他仍然觉得之前从这屋里出去的那个老和尚，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震怒的样子，──他不小心问了个有点傻的问题，“……你会如何？”
无嗔摇了摇头：“贫僧亦不知。此事寺中并无先例。但是……”
阿愁一下子明白过来：“你还有一周的时间。”
无嗔点头：“千头万绪，一周时间仍尚恐不足。”
阿愁扯著嘴角微微一笑：“是麽？我倒是觉得一个晚上便足够了。”
“嗯……”极短暂的愣怔了一下，无嗔亦明白了他的意思，好似松了口气般喟然叹道，“施主可是愿意将真相告知贫僧？”
阿愁被他的样子逗得发笑，──他自己是那样坦白，可为何看到别人也愿意坦白时，却要这样惊讶？
无嗔安静的看著阿愁有些挑衅的笑，等待著，却并不催促。
阿愁想，不知是因为他病得沈重，还是因为自己已知道了他最不堪的一面，因此他的目光在自己眼里，再也没有先前那仿佛能剖开人心的力量，──阿愁甚至觉得，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一丝丝彷徨哩。
阿愁慢慢收起了笑，拿过桌上早已冷透的茶喝了一口。无嗔见状，立刻执起手边的茶壶，欲替他将水添满。阿愁看见他手背上凸起的暗色血管，好像树叶的筋脉，映著黄色的烛光有些渗人。他按住了那只执壶的手，果然是冰冷的，而且有些细微的颤抖，想收回却又死撑著的样子，──阿愁却觉得这样的无嗔比较像人了。
阿愁不再迟疑，直视著无嗔一字一句的道：“无嗔师父，我也没法子了，六殿下逼得我那样急，──他不是逼我，他实在是在逼迫著五殿下，我……嗳，他若是逼我倒也罢了，大不了我离了这里，仍有许多活路，可是五殿下他……你要知道，这宫里的明争暗斗，不是赢，就是死……”
无嗔显然不能满意这样的答案，追问道：“话虽如此，但贫僧已给了你那张符纸，六殿下他还怎样逼迫你呢？”
阿愁却像是在感慨著他的天真一般，摇了摇头，仍是诚挚的看著无嗔道：“我非是不相信无嗔师父你，只是这样的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有一天我未将那符纸带在身边，又遇上六殿下或是贤妃请广化寺中的高僧进宫去，那……嗳，还是那句话，在这宫里，在这非常时期，若是有把柄落入他人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无嗔低垂著眼睛似在沈思，阿愁不知道他是否能接受自己的说辞。不过他的心里没有包袱，因为他说的全是自己当时的真实想法，──只是若非有无嗔横插的那一杠子，他所采取的行动将会比已经发生的极端许多。
阿愁心中转过这念头的同时，无嗔亦开口道：“但贫僧醒来後听说，六殿下经过此番折磨，至今仍尚未恢复先前那天真烂漫的模样。施主为了自觉六殿下会做，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做的事，就这样伤害了六殿下，岂非太过分了麽！”
阿愁似乎已料到了他会有此一问，便道：“我从未想过置六殿下於死地，而六殿下现在亦只是惊吓过度，随著时间的推移自会恢复，但若我不这样做，所造成的後果，极有可能是要赔上五殿下的一条命，请问若是无嗔师父，会怎样权衡？”
“贫僧会静观其变，尽力保护五殿下周全。”
“说得倒是容易！”阿愁冷笑，“无嗔师父久居深山古寺，四周皆是极淡泊名利，出尘脱俗之人，岂知槛外人心险恶，防不胜防。我却知五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以其性命冒险，才是过分至极！”
只见他说得义正辞严，无嗔却听得脸色煞白。──这似乎是第一次，阿愁竟以气势将无嗔压制住了！
但无嗔仍不肯放松退却，虽是勉力支撑，却还是坚持道：“若依施主此言，贫僧岂非亦必须在此将施主制伏，以防施主今後再威胁六殿下的安全了！”──说到此，阿愁终於确定了，在宫中曾经一时传得沸沸扬扬的忠王遇刺之前的情形，还未传到广化寺僧众的耳朵里。
“这话说得就更容易了！”阿愁露出了几乎要笑不可抑的神情，仰著头睥睨著他，“就凭现在的你麽！”
“以命相搏，贫僧未必毫无胜算！”无嗔却倒是毫无惧色。
脑子一根筋到这种程度，就算在和尚里却也少见了！
阿愁看著无嗔坚毅的脸，──从昨夜坚持到现在，脸色早已差得像鬼了，──竟然突然就对他没了敌意。
飞快的动著脑筋，思考著脱身之计，阿愁脑中闪过一线灵光，──自己怎会这样迟钝！
“无嗔师父，那若是我发誓今後绝不会再威胁六殿下的安全，那你岂非就失去了现在的立场？”
“这……”
见他迟疑，阿愁立刻续道：“此次之後，六殿下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对五殿下采取行动了。而待新王府落成，五殿下搬出宫之後，六殿下再要针对五殿下更可谓是鞭长莫及，因此，我已无再次伤害六殿下的必要了！凡事有因才有果，若已知无果，我又何必去斩断那莫须有的因？”
随著他的掷地有声，无嗔眼睛里出现了明显的动摇。阿愁知道自己的一套歪理已将疲惫不堪的他绕进去了。果不其然，没一会无嗔便犹疑的开口追问道：“此话当真？”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