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愁不著痕迹的将手抽了,仍是垂首叹道:“忠王他……毕竟是五殿下的亲哥哥。”说这话时,总似有那麽些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
盛昌却一点儿也不以为意,仍是沈著的压抑著嗓音道:“那是自然……但话虽如此,宁儿如此真心待人,那些……那些旁人又是如何待他的?就说那盛景吧,平日里看著亦还算好了,可他这些日子得了父皇宠爱,竟就这样……这样咄咄逼人起来了麽!”
随著他的话音,阿愁脑中渐渐清明,却依旧不慌不忙道:“这……六殿下既咄咄逼人,五殿下避开他的锋芒也就是了。譬如虽然无嗔师父给了阿愁这张符文,但五殿下仍是交待阿愁近日里少进宫去,便是不想与六殿下正面交锋,因此这一点,二殿下是大可以放心的。”
“嗳……阿愁你好糊涂!”阿愁应得平常,盛昌却被他说得大摇其头,“你……你让我如何放得下心来!你有所不知,盛景他……只怕是宁儿对他处处相让,他却紧追不舍,苦苦相逼,到那时,你们却又如何?莫非要让宁儿一辈子都不见你,这样你便是舍得,宁儿那孩子……嗳,阿愁你怎地这样钝!我方才让你送了他之後再来,宁儿他可不高兴了哩!”
似乎是眼前浮现起盛宁听到自己拉著阿愁说话时的表情,盛景说著说著,脸上的神色亦跟著稍稍舒展开,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阿愁却好似不解其意,镇定的答道:“二殿下,五殿下少年心性,偶尔有些喜怒无常,倒也可爱。”
但他岂非是真的不懂盛昌话中真意,只是心中一则不敢相信,二则更是不能在此时让自己相信,──否则便要轻而易举的让对方牵著鼻子走了!
“宁儿自然可爱!”盛昌笑开了,毫不犹豫的肯定了他的说法,继而却又幽幽叹道,“难得宁儿他生在这最无情的帝王家,却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以诚待人。嗳……若是盛景能像他五分,便不会像现在这般,撒谎成性!──只可惜父皇一心偏爱贤妃,爱屋及乌,以至认不清盛景这性子,否则便是他说了些什麽,也是掀不起多少风浪的!”
话已至此,阿愁心中早有了考量,面上却奇道:“原来六殿下竟是这般心性麽?但他这次这番话,却是有广化寺中的高僧佐证,该是不那麽容易推翻的吧。”
“是麽?但那高僧……那位玄净师父吧……他说那日在广化寺中的妖气浓重,但前日在宫中的妖气却稀薄至连追踪都无法,那更加合理的推断,岂非是广化寺中人将寺里或是山上的妖气带到了宫中?”
阿愁做恍然状,连连点头道:“广化寺何等圣地,岂是容妖孽肆虐的所在,因此那便该是山上的妖气吧!二殿下恕我妄言,依我之见,该是我们上山的那日,山中有妖物误闯入寺中,而前日里,则是玄净师父他们下山时不经意沾染了些妖气,又不经意的带到了宫中……”
话音未落,盛昌已不禁击节赞赏,道:“阿愁好聪明!”
他似有意讨好,阿愁却不再回应,而是突然起身,仿佛要将这番讨论划下句点般,向盛昌道:“多谢恭王将六殿下的素性品格告知,既如此,若是他再有意对五殿下不利,阿愁必当不会坐以待毙。”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得了他这句承诺,盛昌便不再多言,整个人似累坏了一般靠回榻上,将无嗔赠予的那串佛珠握在手里,把玩著,又道,“但你自己也小心著点,无嗔他,似乎开始对你有了些偏见……”
阿愁记起,今日无嗔赠他护符时,曾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愁看著他说这话时的脸,不禁再次升起了同样的感觉,──他什麽都清楚……
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阿愁知道狩猎那日无嗔整日都待在恭王府陪著盛昌。
心中微微一动,阿愁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道:“恭王,无嗔师父他,是个比五殿下更正直,更慈悲,眼中更揉不得沙子的人……”
哈!就这麽不甘心被人牵著走麽?
盛昌眯起眼,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珠子轻轻握住,道:“多谢提醒了!只是阿愁放心,这些我岂非比你清楚得多了麽!”
☆、第二十九章 上火
入夏了。
夏天本就是盛宁最爱的季节,兼之今年一入夏,盛宁的父皇便下了诏书,令人在宫外挑个合适的地点,开始替盛宁建造他成年後居住的王府。盛宁贵为皇子,选址监工诸事本不需他亲力亲为,但许是在宫里待久了闷得慌吧,自从王府的兴建工作开始以来,盛宁便在宫里再呆不住了,每日睁开眼匆匆忙忙的洗漱完毕,再三两口用了早膳之後,便带著两三个小太监往宫外跑,每每在外逗留至日暮时分,方才赶回宫里用晚膳。
虽然盛宁将自己的这个新习惯美其名曰为“监工”,但有心人若是到新王府的工地上看看,倒会发现十日里竟有八九日是见不著他的人影的。久而久之盛宁的那几个身边人心里也有了数,若是要找他们的五殿下,与其去那还只是个木架子的新王府,反倒是去恭王府和另外一个地方要快些。──这所谓的另外一个地方嘛,自然就是阿愁的狐狸窝了。
不过最近几日,玲儿和珠儿却发现五殿下每日回来得越发早了。回来得早倒也算不得什麽,原本盛宁日日待在宫里的时候她们也已伺候得惯了,可令人难受的是,最近每日盛宁回宫,他的心情总是要比前一日更差些。回来之後他在清风殿里亦是待得不老实,成天价精力旺盛的四处盯著,一揪著点小事便给下面的人甩脸子,弄得清风殿人人自危的。
这日玲儿和珠儿正私下议论著,五殿下这几天心情不好可是因为前些日子又和六殿下吵了一架的缘故,才说上两句她们议论的那位主人公便一点儿声息也无的从她们身後走了来。虽然她俩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可那位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又发了一通火,指著她们骂了些“整日只知废话,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去干活”之类的云云。
那两个丫鬟跪著,一抬头就看见盛宁右边嘴角下方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小痘,才一个上午不见便越发红得油光水滑了,──可见今日宫外又有人给了他多少气受,令他越发著急上火起来。
看著看著,玲儿倒罢了,珠儿本就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主,给他折磨了这几日早就到了极限,纵是有另一人在一旁死死拉著,还硬是给她问了出来,有些轻佻的道:“可是天热的缘故麽?五殿下这两日倒是真上火!还是为著六殿下那日带了两个和尚来清风殿那事呢?”